20年前,恩施的大峽谷還沒被發現、開發,那時武漢人還沒人去利川蘇馬蕩買房避暑,恩施也沒有“鐵公機”(鐵路、高速公路、中型機場),進出恩施只有壹條“318”國道和“運8”小飛機。
那時中國華融公司剛成立,每個省設立壹個辦事處,以省會名稱冠名,湖北的稱之“武漢辦事處”,辦公地自然在武漢市。華融職能是處置從工行轉過來的壞貸款,壞貸款全省各地都有,我被單位安排對接恩施的那壹塊。
我就成了那時“318”國道和“運8”小飛機的常客。
壹、坐車
常年進出恩施,用的最多的交通工具是大巴車,武漢宜昌段坐漢光高速大巴,快、穩、安全,宜昌恩施段坐長途臥鋪車,臥鋪車夕發朝至,走的是唯壹進出恩施著名的“318”國道。
“318”國道宜昌——恩施段雖不在四川境內,但壹點也不遜色“蜀道難”,高高的山、長長的坡、峰回路轉、千迂百回。有時剛翻上壹個埡口,接著是壹個大轉彎的陡下坡,迎面還有輛車,去留就在壹瞬間!有李白《蜀道難》詩為證:“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318”國道上有壹比較險的地,離長陽縣榔坪鎮20公裏龍潭溝橋,360度大轉彎下行20米穿過懸空洞,如盤行在螺螄背彎上,驚心動魄。1984年4月,我們敬愛的胡耀邦同誌去恩施途中經此地,特地下車,我們猜不透偉人此刻在想什麽,是在思索中國革命道路像這螺螄背彎彎綿長,還是在感嘆人生多舛。
記不起有多少次行走在“318”國道上,但我至今還清晰記得有壹次我從恩施回武漢,下午3點在恩施舞陽壩車站上了恩施——襄樊長途大巴(那時不叫襄陽市),準備到宜昌下車後轉漢光高速到武漢。有經驗的山區司機都知道,山區夜間行車比白天安全,原因是在山路上會車能明顯地看到對面來車。車行到大支坪鎮停車吃飯,桌飯,每桌10人,人頭25元,司機餐老板另有安排,免費。山區盛產土豆,恩施無論什麽桌席都少不了土豆。吃完飯上車正要走時,匆匆來了壹個趕著20幾頭羊的河南人,河南人要販羊到襄樊轉車去河南,司機見有生意,滿心歡喜收了錢躲在壹邊抽煙去了。我納悶,羊裝在哪?不會裝在客車裏吧。正想著時,只見河南人找來梯子搭在客車旁,壹手扶梯,壹手抓羊的後腿,把羊放在車頂行李架上,來回上下忙得不停,累的滿頭大汗,可壹會剛把壹只羊送到車頂下來,車下的羊就跑散了,河南人急忙把跑到四處的羊趕攏到車旁,循環往復,顧頭不能顧尾,累的夠嗆。上羊的速度越來越慢,兩小時過去了,沒壹個人幫忙,人們似乎都不在乎等待的時間。我隨身帶有重要的文件,放在車裏怕有閃失,不敢下車幫忙,時間越來越晚,天越來越黑,我想到把文件包委托司機照看,就可給河南人搭把手,司機爽快答應照看文件包,我快速下車,“老板,我幫妳看住羊,妳盡管上羊”,河南人感激地應道,“太好了,謝謝好心人”,由於我的加入,上羊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壹會就把羊上完了,我和河南人爬上車頂清點羊的數量,發現少了兩只羊,河南人急壞了,眼淚巴沙不停地說,壞了壞了,賠了賠了,不中不中。我又動員兩個年輕小夥子在周邊尋找,找了約半小時,終於把兩只羊找回,臥鋪車這才發動繼續趕路。上車後,河南老板告訴我,他們夫妻都是下崗工人,這次自謀職業來巴東販羊的,前兩次是夫婦壹塊來的,可是丈母娘病了,孩子要上學,只有自己壹人來販羊。河南老板再三索要我的電話,稱我是好人,春節前我還真收到他的祝福了。
我真的很高興很願意做點有用的事,雖然我很平凡,沒本事做出“很行”的事,但這次幫到弱勢群體,我內心還有點小小的滿足,我要謝謝這位河南的下崗工人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虛榮壹回!
除了善良,我還有什麽咧!
“318”國道宜昌至恩施段山高路遠,是個事故頻發的路段,幾乎每次都看到交通事故。我也遇到過危險。
壹次,也是從恩施返回武漢,在恩施坐長途臥鋪到宜昌,那次是個初冬,山上有積雪,路上有凍冰,司機給輪胎綁上防滑鐵鏈,車很吃力“呼哧呼哧”地爬完壹個大上坡,上到野三關鎮最高處,用過防滑鏈車的司機都知道,輪胎帶上防滑鏈後,行車慢、壞輪胎、“吭哧吭哧”車行不平順,司機看路面沒有結冰了,下車取下防滑鐵鏈,馬上就是十多公裏大下坡,車下了壹段坡後,道路又出現結冰了,臥鋪車在超滑的冰面路上左右劇烈甩動,把所有的乘客都驚醒了,有的女乘客尖叫“啊!媽呀!”我意識到有大問題了,但不曉得是什麽問題,大腦壹會緊張壹會又壹片空白,壹會想到兒子還小,壹會又不知想到哪裏,那時長途臥鋪車雖有安全帶,躺著系安全帶很不舒服,多數人不系,有的安全帶還是壞的,形同虛設,我的安全帶也是壞的。盡管特別緊張,但我知道唯壹要做的就是死死地抓緊立柱,大約過了幾分鐘,車終於停了,我這才松了口氣,發現內衣汗濕了,手也捏不攏。
走到車下,看到壹輪慘淡的月亮掛在夜空,媽的,蒼天保佑,我還活著!壹車人憤怒地罵司機這車怎麽開的,司機說,看山上沒雪了,山下就更不可能有雪,那曉得山下還是有雪。事後分析,可能是公路段養護工人只在山上撒了鹽,山下沒撒鹽,那天氣溫又下降了,山下路面結了冰。
我無心指責司機,指責養路工,他們肯定也有很多不順和原因。想到年幼的孩子,想到我還活著,我還是幸運的。
但我決定今夜無論如何再也不坐這車了,有兩個和我同樣想法的乘客,我們決定步行近十公裏到野三關鎮,天快亮時,找了家旅社,躺在暖和的被子裏,怎麽也睡不著,索性起來胡爛地吃了點東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事後想起還的確有點害怕,那天真去了,我那幼小的孩子、年邁的母親該怎麽過呀?害怕親人們的擔心,這是我第壹次說出。
二、坐飛機
2000年初,那時恩施許家坪機場小,還沒擴建,只能起降“運8”類型的小飛機。恩施地處山區,時常雲霧繚繞,能否起飛降落完全取決天氣,有經驗的乘客在武漢起飛前往往會打電話問恩施的朋友,詢問恩施天氣,恩施飛武漢前都會向許家坪機場方向望望,看天上有無雲彩。這辦法比機場發布的信息還準。
恩施機場小,每天沒幾趟航班,主要是飛武漢,機場工作人員總是那幾位,坐飛機的老是那幾張熟臉,大部分是吃公家飯和跑生意的,時間久了,彼此還微笑點個頭,那意思就是說又碰到妳了。
第壹次坐“運8”去恩施是2001年盛夏,飛機升空不久突然看見機艙裏白霧茫茫,我壹下子緊張起來,咿,沒什麽異味,乘客也沒什麽反應,太奇怪了,我問鄰居乘客,這…這怎麽啦?鄰居告訴我,飛機開天窗冷空氣進來降溫,省油。哦,原來還有這奇葩的事。
恩施這條航線準點率取決於天氣,我壹般在事情不太急情況下才會選擇它,但有時也不準。那是02年春天,大約是上午9點的飛機,登機前電話問恩施工行朋友,天氣好得很,飛機準點,滑行壹小會,突然廣播說恩施機場天氣有變,回候機樓待命,我們又回到候機樓,中午機場管飯,等啊等,下午3點終於起飛了,飛了50分鐘,看到了恩施機場,有點雲霧,飛機盤旋了壹圈,廣播又響了“因天氣原因,不能降落,回武漢”,5點我們又回到天河機場候機樓。
經過壹天折騰,部分乘客吵吵嚷嚷要求退票,航空公司給他們辦了退票,但機場壹直沒宣布取消航班,總是解釋說看天氣情況,6點半,恩施工行朋友電話說,現在天氣好轉了,機場上方好像沒雲了,不壹會,廣播通知我們登機,終於在晚上8點我到了恩施。
有時,耐心比結果重要!
三、成了壹個恩施人
恩施是距武漢最遠的地市州,往返壹次要3、4天,恩施州到各縣市沒有高速公路,去最遠的鶴峰縣需6、7個小時。那些年,我大約在武漢、恩施、路上各三分之壹時間。
在武漢、恩施兩地跑了5、6年,我自己都弄不清到底工作在哪,人們都把我看成當地人。恩施人經常見面第壹句話:陜*,回來了,武漢的也是這壹句,恩施機場檢票的、安檢的也混熟了,他們不像大機場人說“您好”,而是很恩施地說:來了,318國道上小餐館服務員也是說:來了。
那些年,行走在往返恩施的路上,閉上眼睛,我能想起“318”國道上的每壹個拐彎、機場工作人員那微笑的臉、“運8”飛機上的老熟客;
那些年,跑遍了恩施州各縣市,大口吃臘肉、大碗喝包谷酒,看土家擺手舞、聽“六碗茶”喲謔;
那些年,問改制企業生計、訪下崗工人疾苦、鬥“逃廢債”惡習、爭國庫收成。
習慣了合渣、土豆、節耳根(魚腥草)的酸辣,遠去了咖啡的誘香。六年來,我行走在往返恩施的路上,壹路顛簸、壹路風塵,妥妥的成了壹個山裏人——生性言短、憨直,吃了虧憋著、受了誇心慌,按規矩做事,不問前程。
陜大軍 20210813於武漢洪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