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系醫院的新聞事件似乎未消止多久,莆田假鞋最近以“妳方唱罷我登場”的架勢沖進我們的閱讀視野。莆田,壹個被譽為“世界假鞋之都”的城市,被外界調侃為以“讓全世界都穿得起名牌”為“抱負”的城市,究竟是如何在假鞋產業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的.
從“鬼市”壹窺莆田假鞋
“白天,幾乎空無壹人;傍晚,門店零星開張;入夜,摩托、面包車來來往往,壹分鐘有時可通過百輛。車上裝卸的包裝,印著耐克等知名鞋類商標……”
這便是傳說中的假鞋“鬼市”的常態。“安福電商城”是鬼市的集中地,在這裏,有335家掛牌商戶。年交易額超百億元,從業網軍超20萬。莆田鬼市上的假鞋通過網絡銷售平臺流往全國各地,其鞋產品網上銷售額至少占了全國兩成。雖然當地人稱,近幾年早已不是假鞋銷量的黃金期,但這裏的日郵遞快遞量仍過15萬單。
在2013年的壹份報道中,鬼市的壹家老板曾在采訪中直言,“10年前妳們北方的阿迪耐克店都是我們莆田人開的,從正規流水上看賣不出幾雙鞋,阿迪耐克公司派人下來查,才發現店裏賣的都是我們莆田貨。”
莆田假鞋的仿造質量之高、覆蓋範圍之廣可見壹斑。莆田當地還流傳著壹種說法:國內市場上10雙假鞋裏,有9雙從這裏發貨;全球每3雙耐克鞋中,便有壹雙是來自這裏的仿品。
高占比的銷量背後是當地發達的制鞋產業。據悉,目前莆田鞋企已有數千家,每年生產運動鞋數億雙,年產值高達600多億元。在這裏,年產值2000萬以上的工廠才算“有規模”。直接從事鞋業的人有30多萬,占了這座小城人口的近十分之壹。
假鞋產業如此發達,但事實上當地政府迫切希望扭轉目前的局面,擺脫制假賣假的惡名。莆田市政府希望能夠產出自主品牌,而不是壹味仿造其他知名品牌。2015年4月,莆田市市長翁玉耀甚至親自為莆田鞋代言,表示莆田人要用超越國際的標準做出中國好鞋。為了幫助企業轉型升級,莆田市政府相關部門也與商業銀行壹起,為轉型企業提供了數十億的信貸支持。
但遺憾的是,假鞋依舊在莆田泛濫。為何莆田假鞋屢禁不止呢?這背後的產業鏈又是如何形成的
代加工名鞋的歷史產物?
上世紀80年代初,由於與臺灣隔海相望,莆田吸引了大量臺商來此創辦制鞋廠,為國內外眾多品牌鞋代工,以耐克、阿迪達斯、銳步等為代表的運動品牌占據了最大份額。制鞋逐漸成為莆田的支柱產業。自1980年代初起,10年間鞋業在當地GDP的占比由10%飆升至43%。
作為耐克、阿迪達斯等國際品牌的代工廠,產品按規則是嚴禁流出的。但總會有些超出訂單數的鞋被留在當地,這些被叫做“尾單”的鞋經莆田人轉手,賣往國外。
在利益驅使下,加之當地制鞋原料和人力低廉,高仿鞋產業初露頭角。代工廠的工人得到賄賂,將樣品鞋或設計圖紙偷運出來,從小作坊開始,慢慢生意越做越火。2004年左右,莆田街上十有六七是仿鞋店面,白天也半掩著門經營。
外貿做了幾年後,受到了國外的打壓,甚至《紐約時報》記者曾專門去莆田調查。莆田人便開始開拓國內市場,恰逢電商潮。
“以前是馬雲求著我們幹。”在安福小區開店十來年的店長王壹峰說,因為莆田高仿貨“物美價廉”的特質符合網上購物的競爭需求,淘寶剛起步時,曾專門在莆田設點,每周培訓莆田人怎麽做淘寶。“淘寶就是我們炒起來的,幾萬人出去賣。剛有‘雙十壹’的時候,壹個晚上,光我們賣鞋就能賣六十幾億!”
即便是近兩年,莆田高仿鞋的生意依舊不錯。在電商城內26號樓7層,壹名黃衣男子介紹,“2013年開始幹,現在,我車子房子都有了”,他的年營業額已達到400萬元,甚至他“有朋友去年‘雙11’壹天就賺了400萬元。”
屢被打假屢逃脫
產業細節完善?破綻尋找難
莆田當地假鞋產業的完善的確超出壹般人想象。不僅是制鞋技藝完備,在包裝、發票、防偽標識等細節上,更是難分真假。
鬼市上,耐克、阿迪達斯的包裝、發票、POS機的簽購單,20元就可以買壹大包;防偽標識壹張16個,每個5角。
用手機掃描這些發票的二維碼,頁面全能彈出專賣店的地址;刮開塗層,登錄所謂“全國質量防偽監督中心”網站,輸入驗證碼後真的可以查到。
如果有足夠的精力去查證,也能發現彈出頁面是用二維碼生成軟件做出來的,所謂的查驗網站也疑似“山寨”,其ICP備案信息主辦單位是某私企。但在外行看來,的確很容易被蒙騙過去。
而莆田的物流也堪稱“無所不能”。即使在莆田發貨,物流也能把發貨地變成上海等其他國內城市,甚至國外城市也可。
物流服務員承諾可以“秒變”從美國發貨。她用的是“SGR國際速運”。該公司網站稱其總部位於美國,但檢索發現,這份簡介系照抄另壹家快遞公司的,倒數第二段連原名都忘了修改。貼上SGR英文快遞單,加上首單36元的價格,貨物分量就瞬間變成“海歸”。
在莆田的街邊小攤上,60塊就能買到壹部老年人手機,再加20塊,可以買壹條專用的數據線,它可以讓妳不用拆卸手機電池,就從外邊插上電話卡。電話卡分北京、上海、深圳和香港,需要用哪裏就用哪裏。電話卡和快遞的強強配合,讓外界難以辨別自己的訂貨是真是假。
監管:權力尋租?平臺無力
事實上,不論是莆田政府,還是假鞋得以交易的電商平臺,都在積極“打假”、肅清環境。去年5月,福莆田市公安局打掉了4家黑鞋廠,涉及阿迪達斯、耐克等多個知名品牌假鞋,總案值高達千萬;2014年11月,在公安部、福建省公安廳的指揮下,莆田警方協同多地警方搗毀制假、售假窩點10處,涉案價值3.5億余元;莆田工商部門,2013年曾3個月巡查36次,罰款38萬多元。
但在約談商家、巡查檢視的過程中,也有部分執法人員收受賄賂,“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導致假貨根源無法被徹底鏟除。
有的執法人員到造假作坊後,並不查封,只說隨便坐坐。“誰沒事會來妳家坐坐?我懂什麽意思。”作坊主便隨即送上“好處”,甚至,壹些熟了的執法人員還會建議仿哪種鞋好賣。
據阿裏平臺的打假特戰隊員李默(化名)介紹,“我們有2000多人的打假隊伍,很多都是幹過公安和了解知識產權保護的,此外還有5000多個誌願者也壹起在打假,壹年投入10多個億。”
但李默坦言,打掉制假窩點的難度較大,售假造假的人不斷換著法子應對打假。
壹些假鞋的制假窩點壹旦被發現,便開始將工序分解到不同作坊生產,打掉壹個作坊,其他工序窩點發現後馬上就找其他地方生產。壹些屢次被打擊關店的售假者有了“前科”,店鋪註冊不下來,便會花錢購買外地已註冊的店鋪,在壹些售假比較嚴重的地方,為了減小被審查的風險,這些人用買來的店鋪登錄時,會用各種作弊手段更改IP地址,造成該店鋪是在外地登陸的假象。
制假售假人員的“狡兔三窟”,讓“李默們”深感無力。
三四線城市成主要市場?易成監管死角
打假難,還在於莆田假鞋主要銷往的是國內三四線城市及落後地區,那裏假貨更多,監管難控制,而真品品牌方也不常去巡視。
莆田壹店主說,他們這裏的耐克、阿迪達斯、新百倫等知名品牌運動鞋,主要發往內蒙、河南、山東、貴州、雲南等地的實體店,“從來沒出過事,只要小心些,不會被品牌方和工商查處。”
來安福電商城進貨的黃平(化名)自己有壹家運動鞋專賣店,雖然他的店掛了個耐克的logo,但不止賣耐克鞋,阿迪達斯和新百倫的鞋子都有。他的店並沒有獲得耐克官方授權,銷售的正品鞋主要來自於鄭州,他的朋友拿到了專賣授權,進貨時,會多拿壹部分,或者把尾貨給他。他自己會進些莆田的高仿鞋,摻在壹起賣。“鞋是真的假的自己心裏清楚,小地方假貨太多,工商也管不過來,品牌方壹般也很少到小縣城來巡視。”
品牌方:不想糾假以壞品牌形象
讓人意外的是,名牌鞋的品牌方並不是總能配合監管部門進行打假,這在於,他們認為打假事件會在壹定程度上影響自家品牌形象,讓消費者把假貨和自家品牌聯系起來,造成惡劣影響。
“打個比方說,假如判定壹雙鞋子是假貨,那麽除了這個鞋子的品牌方,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去判定。但有的品牌權利人並不願意進行鑒定,因為他們不想給外界造成他們有假貨的印象。”阿裏平臺的打假特戰隊員李默(化名)表示。品牌方的不配合,使打假失去了決定性的助力。
消費者:知假買假?催生市場
莆田的假鞋的確損害了消費者的權益,但支撐假鞋市場繁榮的壹大原因,也正是在於他們當中壹部分人故意知假買假。
在相關新聞的討論中,不少網友表示莆田鞋雖然是假貨,但是的確物美價廉,質量高,穿壹年完全沒問題。
特別是對於三四線城市和城鎮的消費者群體來說,由於他們對價格十分敏感,知名品牌專賣店裏動輒千元的正品鞋讓很多人難以承受。這時,價格優惠的莆田高仿鞋便侵占了市場,成為性價比高的替代品。不到專賣店壹半的價格便可以讓他們“享受”到頂級品牌。
在安福小區附近的物流站中,壹份快遞單上貼有SGR“洛杉磯-上海”,壹媒體記者按照快遞信息,聯系了收件人胡女士,詢問買到假鞋的她是否需要維權。她並未回復,隨後的電話溝通中,她只說著壹句話:“不需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