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近千字的報告,代表了當時美國和國際社會對恭親王的主流評價,但其核心內容是完全錯誤的。52歲的恭親王仍然健在。在綠樹紅墻環繞的宮殿裏,他劃著槳,推開波浪,看著太陽照在湖面上。
無風不起浪。恭親王確實在20多天前(4月8日)被判政治死刑。
不喝壹杯酒就釋放士兵
引發恭親王被免職的直接導火線,是4月3日日本官方巨著和左書之子余省的奏折。從標題中可以看出他鮮明的立場:“新疆局勢如有敗局,請將軍務大臣交由部裏嚴議”。此時中法戰爭已經爆發,清軍在越南北部失守,震驚朝野。余省奏疏的對象是推薦和任命前敵將領的軍務尚書兼吏部尚書李鴻藻。但恭親王作為軍務尚書,卻要負領導責任。余省的本意是敲打軍部,提倡善意的批評和自我批評。
然而,五天後,慈禧太後的回復讓所有人大吃壹驚:軍部全部下崗。
這壹天,慈禧太後並沒有反常地召見軍務大臣,只是召見了軍務工頭張靜,並按照她的思路擬了壹道聖旨,指責恭親王等軍務大臣“以蛇護榮”,地位越來越高,卻越來越不思進取(“爵祿甚愛天,對天甚從”)。結果恭親王玩了壹局?丟下所有的差事,在家養病;寶玉原品關;李鴻藻、敬璉掉了二級通話;翁同龢被革職,離開兵部,仍在玉清宮行走。
當天,慈禧太後宣布組建由法務部官員石鐸、額勒、蔔、、法務部官員張、工部部長助理孫玉文組成的新軍部。後來,她宣布“軍部將與酒精王子奕譞做生意”,至此,壹個新的行政核心以酒精王子奕譞為首。
這就是清代歷史上著名的“沈嘉壹書”。在主流史學家眼中,《沈嘉遺書》壹般被視為慈禧太後奪權的“疑似政變”,是慈禧太後為首的保守和“反動”勢力對恭親王為首的改革派的反擊和清算。趁著中法戰爭的失利,慈禧太後連杯酒都沒喝就成功解除了恭親王的權力,而李鴻藻等人則成了陪襯。
小軍事部長
當然,《沈嘉遺書》帶有濃厚的權力鬥爭色彩,但除了慈禧太後的“奪權”之外,恭親王之前確實暴露了壹個很大的破綻。
據當時光緒皇帝的最後壹位軍機大臣、恩師翁同龢的日記記載,3月30日,慈禧太後召集緊急會議,討論越南的軍事形勢。當天,軍部就收到了壹份電報,確認北寧和兩江失守。恭親王在會上談到當年10月為慈禧祝壽的獻詞“極其瑣碎,不得體”。慈禧太後終於不耐煩了,說已經決定生日不做任何“禮物”了,何必再請示。“更何況妳還在乎這個?”而恭親王“壹直嘮叨,卻跪了六分鐘(壹個半小時),幾乎起不來了”。第二天的會議還是老樣子,加了壹個伊伊王子(恭親王的五弟)。兩位皇子兄弟“總說自己是對的,總求恩賜”,慈禧太後的話開始被強調:“妳若善良,可以忠天,不在此端。”翁同龢看不下去了,只好“越講越次”,勸兩位王子“遵聖旨,不要再雞毛蒜皮”。最後他給大家找了個臺階,“二王磕頭,匆匆出門”。翁同龢在當天的日記中感慨道:“天庭是名門望族,我又是親宗,又是重臣,所以知道的很多!”
雖然翁同龢的日記在以後不斷修改和調整,但基本事實的可信度還是相當高的。吊詭的是,在處理壹系列內政外交事務上曾果斷出手的恭親王,此時為何變得如此猥瑣?從年齡上來說,他此時才50出頭,正是壯年。雖然從1883請了壹年病假,但是已經康復。從經驗上看,自20多年前奉命與英法聯軍談判兵臨城下以來,他長期主持大清國的政務。大清王朝沒有哪個官員比他更能駕馭復雜的局面。合理的解釋只有壹個:恭親王之變,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八年前(1876),恭親王得力助手文祥死後,慈禧太後將同治皇帝的老師李鴻藻安置在丞相衙門。李鴻藻這種像倭仁壹樣的人物,會唱高亢的政治男高音,但基本不是導演,只是挑毛病,當監工。從此,壹度團結壹心的丞相衙門四面楚歌,只在表面上維持著壹個和諧的群體。
之後無論軍事、經濟、人才建設等任何改革,都遭遇重重阻力。那些打橫炮和刁難的人讓恭親王心灰意冷。他因病離職,這是真的,但病根還是心臟病。病愈回國工作,在越南遇到了中法對峙。以李鴻藻為首的“青衣派”高呼主戰。事實上,他們既不認識也不了解對方。他們的身後是光緒皇帝的生父春親王,他也希望在這個時候做出貢獻。以李鴻章為代表的實用主義者認為,此時最好避免戰爭,以外交手段為主,韜光養晦,夾住尾巴,先啟動國內建設,培養國力。
自知家世的恭親王傾向於韜光養晦,但很難守住鷹派的道德攻勢。同樣,作為最後拍板人的慈禧太後也左右為難,上下搖擺。顯然,無論戰爭還是和平,都有風險,無論出現什麽風險,責任當然不能由太後承擔。恭親王是註定要做“檢討”的大頭,這是他註定的“線”。在“戰無不勝”的情況下,壹戰不主張冒險的恭親王,選擇用婆婆的雞毛蒜皮來主動承擔罪責,是為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找到了最合適的壹步。
余省彈劾兵部被慈禧太後鎮壓了五天。收到奏折的第二天,是清明節,慈禧太後將恭親王送出北京。後來,她多次秘密召見光緒的生父春親王,確定了新的領導班子。以執掌最高權力20多年的恭親王的苦心,壹定能及時掌握這些異常信息。如果說“沈嘉壹書”是慈禧太後發動的不流血政變,那麽恭親王肯定是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的“政變”,壹個願打,壹個願挨。
“政變”後,人們嘲諷新領導班子比舊領導班子無能,寫了壹副被後人傳誦的對聯:
鐘毅徐新馬
用柴胡代替蘆葦
但包括西方記者在內,有多少慷慨激昂的人理解高層政治中的無奈?
在平衡木上騎驢
恭親王在中法戰爭中表現出無奈、無力、無能,已經不是第壹次了。與他相熟的美國傳教士、學長丁韙良說:“宰相衙門的機器是根據千分尺螺絲原理制造的,把震動降到最低,但並不促進問題的解決。”這不是“機器”本身的質量問題,而是定位問題。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證明,沒有足夠的權威資源,壹個統治者,尤其是壹個改革者,是很難推進他的改革的。恭親王所能掌握的權威資源並不是完全獨立的,必須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和慈禧太後之間的權力平衡。除了做減震器還能做什麽?
在整個清朝的權力結構中,隨著恭親王地位的下降,他成了大管家,上下平衡,左右平衡。另壹位密切觀察故宮政治的美國傳教學者明恩普形容恭親王是“帝國統治機器的重要平衡輪”。這個“擺輪”的重要作用,總是在失去之後才體現出來。公元1898年恭親王駕崩,大清國真的失去了平衡,先是向右急轉(“戊戌變法”),再向左急轉(“戊戌政變”和義和團運動),國家元氣耗盡。
稅務總局局長、英國人赫德清楚地看到了清朝改革的艱難。恭親王去世三年後,在八國聯軍占領下的北京為英國雙周刊撰寫了著名論文《中國、改革與大國》。在這篇文章中,他不厭其煩地講述了壹個驢子的寓言:
老人和男孩帶著驢子去了市場。在路上,他們遇到了壹位主張改革的經濟學家,他教導他們說,讓驢跟著而不是騎著是壹種浪費,於是老人騎上了驢。另壹位主張兒童權益的改革家斥責老人讓孩子跟驢跑,於是把孩子換成騎驢。第三個改革家責備這個孩子讓他患有風濕病的祖父蹣跚而行,於是他同時騎了壹頭驢。動物保護協會的人拒絕了,大聲訓斥他們,告訴他們最合適的方法是牽驢。最後,老人、孩子和驢子都掉進了深溝裏。
赫德的結論是,不要批評中國的改革,“人們大概只熟悉自己的領域”。
恭親王的難處,不僅在於許多人對是否騎驢、如何騎驢的看法不壹,還在於他日漸失去力量,只能在狹窄的平衡木上騎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