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極左派，把美國冠上了「美利堅帝國」的惡稱。但如今這個稱號已經登堂入室，不管是左派或右派的分析家，都用它來解釋美國的外交政策，甚至奉為圭臬。就許多方面來說，帝國這個譬喻有其吸引人之處。美國軍事打擊力無遠弗屆、軍事基地遍及全球，美軍地區指揮官有時就像殖民地總督壹樣舉足輕重。英文就像古羅馬時期的拉丁文壹樣，成為舉世通用語言。美國經濟舉世無匹，美國文化近悅遠來。但若把超強地位和帝國主義混為壹談，殊為不智。 對他國無正式掌控權 美國當然和十九、二十世紀的歐洲強權帝國不壹樣，當時帝國主義的核心是政治霸權。雖然美國和其他較弱國家之間，的確存在不平等的關系，甚至或有剝削的情況，但美國對他國並沒有正式的政治掌控權，因此「帝國」壹詞不符事實，也相當誤導。 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實力落差，較諸全盛期的大英帝國，的確是有過之無不及。但英國曾經統治全球四分之壹版圖，掌控了許多國家的內政事務，就這壹點來說，美國比不上大英帝國。 舉例來說，英國官員控制了肯尼亞的學校、稅務、法律及選舉，更別說它的外交事務。如今呢，美國並無這種力量，像去年在聯合國安理會，美國連遊說墨西哥及智利投票贊同伊拉克二次決議案，都碰了壹鼻子灰。 新帝國主義論者會說：「別這麽雞蛋裏挑骨頭。」帝國壹詞只是個譬喻罷了。但問題在於這種譬喻指涉美國可以操控別國，事實卻不然；而且帝國的稱號，只會益形強化美國國會及布希政府部分官員的單邊主義傾向。 全球化黑暗面漸凸顯 在這個全球資訊化時代，根本就不可能集戰略大權於壹身，事實上各國之間的權力縱橫捭闔，有如壹場錯綜復雜的三維立體大棋局。在最上層的棋盤，美國的軍事力量獨霸全球；但在經濟棋盤上，美國稱不上霸權或帝國，歐洲聯盟就可以跟美國平起平坐。在下層的國際關系棋盤上，權力的分布更是交錯雜亂，所謂的單極體系、霸權獨大或美國帝國，都無法適用。 也就因此，有人以傳統的軍事角度來看美國的力量，認為美國外交政策應走向帝國之路，實在是大錯特錯。在三維棋局中，如果妳註意力只放在壹個棋盤上，忽略其他棋盤及彼此間的垂直關聯，那就必敗無疑。不信且看在反恐戰爭中，美國在上層的軍事棋盤除掉了伊拉克暴君海珊，但在下層的國際關系棋盤上，「基地」組織卻趁機坐大，吸收了更多新血。 這些問題凸顯了全球化的黑暗面，而問題要獲得解決，就必須各國通力合作，多管齊下才能奏效。所以把美國形容為帝國，可說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反而讓人無法看清美國當今面臨的外交挑戰。 美利堅帝國論者還有壹大謬誤，就是錯誤解讀了美國民意反應及國家建制的本質。美國民眾會接受帝國的角色嗎？新保守主義論者如布特（Max Boot）倡議說，美國應該像當年誌得意滿的英國紳士壹樣，扮演那些積弱不振國家的外交政策明燈。但誠如英國史家傅恪伸（Niall Ferguson）所言，美國和十九世紀英國的壹大差異，是美國「總是只有三分鐘熱度」。 壹個世紀前美國崛起時，也曾有壹段時間作起帝國大夢，但為時甚短。和英國不同的是，美國人對帝國主義總是覺得不自在，而美國所曾軍事占領的地方，也只有少數特例在美國主導下建國。 美利堅帝國並不是受到經濟力量的局限，在冷戰時期，美國軍事支出占國內生產毛額的比率，比如今要高得多。美國所受的局限，主要是美國民意並不想派兵去管那麽多的外圍國家。 帝國高論無助美發展 多項民調都顯示，美國民眾對帝國美夢興趣缺缺，寧可繼續支持多邊主義及聯合國架構。喜談帝國譬喻的加拿大學者伊格納提夫（Michael Ignatieff），幹脆將美國在世界上的角色形容為「低卡版帝國」（Empire Lite）。真談到要建立美利堅帝國，也是力有未逮。除了建軍之外，美國民眾及國會根本都不願花錢建立起控管建設他國的必要機制。國務院的全部預算，只占聯邦總預算的百分之壹，軍費支出卻高出將近十七倍，這種情況短期內不會有改變。 總而言之，美國的外交政策，應該避免帝國譬喻的誤導。在二十壹世紀全球資訊化的時代，帝國高論根本無助於美國了解與因應各方面的挑戰。世局如棋，弈者安在？ 作者為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院長，曾任美國助理國務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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