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亳州永城縣(今天的河南省永城市)的縣長名叫黃震。永城縣在汴河邊上。每年到了冬天河道枯水的時候,朝廷都要派太監來督促沿河的州、縣調集民工疏浚河道。那些太監往往憑著自己壹時的喜怒,蠻不講理地責打民工。黃震因此而發怒,揍了壹個太監。您想,那太監可是皇上身邊的人。壹個個的縣官也敢揍太監,吃了豹子膽啦?那太監越想越窩火.便丟下差使,壹溜煙跑回宮裏去向真宗告狀。真宗問道:“黃震為什麽揍妳?”太監稟告道:“他說:‘這是我的百姓,妳怎麽可以亂
打?”,真宗聽了,不但不庇護太監,反而對黃震大為贊賞。當即令這個太監到黃震那裏去接受處罰:打二十大板。對此,宋人洪炎有個評論:“士大夫們之所以能夠堅持正義,樹立氣節,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努力,也是皇上的支持和鼓勵所促成造就的。”
宋代的第四位皇帝仁宗趙禎,這方面的故事特別多。王鞏《聞見近錄》記載:
先公為諫官,論王德用進女口。仁宗初詰之曰:“此宮禁事,卿何從知?”先公曰:“臣職在風聞,有之則陛下當改.無之則為妄傳,何至詰其從來也?”仁宗笑曰:“朕真宗子,卿王某子,與他人不同,自有世契。德用所進女口,實有之,在朕左右,亦甚親近,且留之如何?”先公曰:“若在疏遠,雖留可也。臣之所論,正恐親近。”仁宗色動,呼近擋曰:“王德用所進女口,各支錢三百貫,即今令出內東門了,急來奏。”遂涕下。先公曰:“陛下既以臣奏為然。亦不須如此之遽,且入禁中,徐遣之。”上曰:“朕雖為帝王,然人情同耳。茍見其涕泣不忍去,則恐朕亦不能出之。卿且留此以待報。”先公曰:“陛下從諫,古之哲王所未有,天下社稷幸甚!”久之。中使奏宮女已出東門。上復動容而起。
王鞏的父親王素作諫官時。有壹位大將名叫王德用的,給仁宗獻上了幾位美女。這在封建時代。實在不能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可王素知道了,卻提出了批評。仁宗問他:“這是宮中的事情,愛卿怎麽知道的?”王素說:“為臣是諫官,只要聽到風聲,用不著核實,就有權批評。如真有這麽回事,陛下就應當改正;如果沒有,不過是傳聞失實,也就罷了。陛下何至於盤問為臣從何得知這事呢?”仁宗笑著說:“實有此事。這幾位美女現在朕的身邊,朕很喜歡她們,且留下來,如何?”王素說:“如果陛下不喜歡、疏遠她們,留下來倒也無妨;為臣怕的就是陛下喜歡、親近她們啊!”於是仁宗立刻吩咐身邊的太監:“給她們每人三百吊銅錢,令她們馬上離開皇宮。事情辦妥了,趕快回來報告。”說著說著。眼淚便流下來了。王素說:“陛下既然認為為臣批評得對,也不必這麽急著辦,回宮以後,慢慢打發她們走,也就是了。”仁宗說:“朕雖然是皇帝.可是感情和普通人也沒有什麽兩樣。如果看到她們哭哭啼啼不肯走,朕恐怕也不忍心讓她們走了。愛卿暫且留在這裏,等候派去的人回來報告。”過了壹段時間,太監回來報告,說那幾位美女已出了宮門,仁宗臉上露出難過的神色,這才起身回宮。
朱弁撰《曲洧舊聞》卷1也記載:
範諷知開封府日,有富民自陳:“為子娶婦已三日矣,禁中有指揮令入。見今半月無消息。”諷曰:“汝不妄乎?如實有茲事,可只在此等候也。”諷即乞對,具以民言聞奏,且曰:“陛下不邇聲色,中外***知,豈宜有此?況民婦既成禮而強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宗曰:“皇後曾言,近有進壹女,姿色頗得,朕猶未見也。”諷曰:“果如此。願即付臣.無為近習所欺而怨謗歸陛下也。臣乞於榻前交割此女。歸府面授訴者。不然,陛下之謗,難戶曉也。且臣適已許之矣。”仁宗乃降旨。取其女與諷。諷遂下殿。或言,諷在當時初不直直聲聞.而能如此。蓋遇好時節,人人爭做好事,不以為難也。
範諷做開封府知府(也就是首都的市長,北宋的京城即今河南省開封市)時.有百姓上訪。說給兒子娶媳婦,已經過門三天了,突然被召到皇宮裏去.至今已半個月沒有消息。範諷說:“真有這事?妳在這兒等著,我到宮裏去走壹趟。”於是立刻請求仁宗召見。見了面,範諷把那百姓說的事情報告給仁宗,並說道:“陛下不近女色,這是宮裏宮外都知道的。怎麽能出這樣的事?再說了,老百姓家的媳婦已經過了門,硬弄進宮裏來.怎麽向天下人交代?”仁宗說:“皇後倒是說過,新近有人進獻了壹位女子,模樣挺漂亮。朕還沒見到呢。”範諷說:“果真如此,請將這個女子交給為臣。陛下不要被身邊的小人蒙蔽了,不明不白地遭受百姓們的怨恨和指責。為臣請求就在皇上的龍座前交割這個女子,好讓為臣帶回府裏去,當面交還給上訪人。不然,百姓對皇上的指責,是沒法挨家挨戶去解釋清楚的。況且,為臣剛才已經答應了上訪人:立刻幫他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仁宗便下令,將這個女子交給範諷帶回開封府。在記述了這個故事之後,筆記作者朱弁感慨地說:範諷在當時,並不以剛直聞名於世.但卻能這樣做,這是因為碰上了好時候,當時人人
爭著做好事,而且知道做好事並不那麽困難啊。
同書卷1還記載:
張堯佐除宣徽使,以廷論未諧,遂止。久之,上以溫成故。欲申前命。壹日將禦朝,溫成送至殿門,撫背曰:“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上曰:“得,得。”既降旨,包拯乞對,大陳其不可,反復數百言,音吐憤激,唾濺帝面。帝卒為罷之。溫成遣小黃門次第探伺.知拯犯顏切直,迎拜謝過。帝舉袖拭面曰:“中丞向前說話.直唾我面。汝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汝豈不知包拯是禦史中丞乎?”
仁宗時,想讓張皇後的伯父張堯佐升任宣徽使(壹個高級職位),可是由於朝廷輿論不壹致,遂擱淺了。過了壹段時間,仁宗因為張皇後的緣故,想再次提出這壹任命。壹天上朝時,皇後將仁宗送到大殿門VI。拍著仁宗的背說:“皇上,今天不要忘了宣徽使的事!”仁宗連聲說:“知道,知道。”可是仁宗在朝廷上剛壹降旨,監察部門的長官包拯便提出反對意見,滔滔不絕,嗓門大,態度憤激,唾沫星子都濺到仁宗的臉上來了。仁宗最終還是收回了成命。在朝廷議論這事時,皇後派小太監不停地打探,得知包拯犯顏直諫,態度激烈,於是當仁宗退朝時.便迎上去認錯。仁宗壹邊擡起袖子擦臉,壹邊說:“包拯貼到朕的面前來說話,唾沫直濺到朕的臉上。妳只管要甚麽宣徽使、宣徽使.難道不知道是他包拯在做監察部門的長官嗎!”
同書卷1又記載:
周輝撰《清波別誌》卷3也有記載:
宋代的第六位皇帝神宗趙頊在位時,也有件發人深省的事情,高文虎《蓼花洲閑錄》記載:
神宗時.以陜西用兵失利,內批出令斬壹漕官。明日,宰相蔡確奏事。上曰:“昨日批出斬某人,今已行否?”確曰:“方欲奏知。”上曰:“此人何疑?”確曰:“祖宗以來,未嘗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始。”上沈吟久之,曰:“可與刺面,配遠惡處。”門下侍郎章惇曰:“如此.即不若殺之。”上曰:“何故?”曰:“士可殺,不可辱。”上聲色俱厲,曰:叫陜意事更做不得壹件!”惇曰:“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說郛》卷41下)
宋軍在陜西與西夏人作戰失利,神宗下令處死壹名管糧草運輸的官員.但宰相們並沒有遵旨執行。第二天,宰相蔡確有事稟報,神宗問他:“昨天朕下令處死某人,執行了嗎?”蔡確說:“還沒有,我正要報告這件事。”神宗說:“難道還有什麽疑問嗎?”蔡確說:“開國以來,沒有殺過文人.臣等不希望陛下開這個先例。”神宗考慮了半天,說:“那麽就在他臉上刺字,發配到偏僻、遙遠、貧窮的地方去。”另壹位宰相章惇說:“這樣的話.還不如殺了他呢。”神宗問:“為什麽?”章惇說:“士可殺而不可辱。”宋神宗發脾氣了,聲色俱厲地說:“朕就連壹件痛快事也做不成!”章惇卻回嘴說:“像這樣的痛快事,做不成也好。”這位運糧官該不該處分.該怎樣處分.是另外壹回事,我們這裏不討論。重要的是,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出.宋代的官員比較敢於在皇帝面前發表不同意見,凡他們認為不妥當的聖旨,也有不執行的權力。而這種情況的存在,是因為皇帝比較能夠尊重大臣們的意見,即便心裏很不痛快,也往往不那麽固執己見。
南宋的第壹個皇帝高宗趙構,就是任用秦檜、殺害嶽飛的那壹位.在歷史上的名聲不大好,但他在位時,也有件事可以壹提。陸遊《老學庵筆記》卷1記載:
高宗在徽宗服中,用白木禦椅子。錢大主入覲見之,曰:“此檀香椅子耶?”張婕好掩口笑曰:“禁中用胭脂皂莢多,相公已有語,更敢用檀香作椅子耶?”時趙鼎、張浚作相也。
高宗在為父親徽宗服喪期間,坐的是沒有刷油漆的白木椅子.有人誤以為是檀香木做的,壹位姓張的妃子捂著嘴笑道:“宮裏胭脂口紅啦.洗衣服用的皂莢啦什麽的用多了,宰相們都已經提意見丫,還敢用檀香木做椅子?”當時的宰相是趙鼎、張浚。試想,胭脂、皂莢能值幾個錢?連這個宰相們都要管,而且皇帝還聽他們管,這恐怕也是封建時代的歷史上很難得的了。
當然,宋代也不是任何皇帝、任何時期都能做到像上面所舉的例子那樣。不過,那些也並不都是非常偶然的特例。平心而論.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裏,宋代應該算是比較開明、比較文明的朝代。這壹點.前面的漢朝、唐朝,後面的明朝、清朝,都比不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