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期，政治運動很多。除了公私合營，還有三反五反。大概七八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去了他工作的稅務局。壹個大叔笑著問我:“妳想看老虎嗎？”我點點頭，他把我帶到壹個房間的門口，推開了門。我害怕了，才發現屋裏沒有老虎，只有幾個和這個大叔差不多的人或坐或站。他告訴我這些人是老虎。很多年後我才知道。當時我稱貪汙犯為老虎。
紫金小學附屬於壹所幼兒園，當時叫幼師班。我三歲時被送到那裏。都說三歲是壹條分界線。這時候可能有壹個特殊的大腦發育過程，啟動了記憶功能，同時忘記了三歲以前的事情，完全封存在無意識中。我最早的記憶只能追溯到我三歲時的童年課堂。我記得老師姓於，是個三十多歲的斯文女人，戴著壹副淺淺的近視眼鏡。我和比我大兩歲的姐姐同時進入幼兒園大班。為了照顧我，老師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我旁邊。但是，這個不懂事的哥哥總是欺負妹妹，還在課堂上和她打架。老師換了位置，我還是會離開座位和她打架，最後老師只好把我們分到了不同的班級。
那時候幼兒園班的孩子也要考試，通過了就可以升壹年級。記得考試的壹個場景:我坐在課桌前，老師和媽媽站在我旁邊，我拿著鉛筆在試卷上亂寫，直到所有的空白處都填好。現在我也很難猜測當時為什麽會這樣做，因為那時候我肯定已經認了壹些字了。當然我失敗了。事實上，我失敗了。之後在家呆了半年，然後上了半年幼稚班，才成為小學生。如果我不留級，小學應該是四歲而不是五歲。那年剛解放，上小學的年齡沒有限制。解放無疑是那壹年發生的最重要的事件，但我對此毫無印象。在我的記憶中，唯壹能與之相關聯的就是國民黨時期發行的紙幣不能用了。家裏有壹箱箱嶄新的小面額紙幣，捆得整整齊齊。父親說是假鈔，時不時給我們壹些玩，玩了很久。後來才知道解放前夕通貨膨脹嚴重，這些鈔票壹文不值。
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解放了。公立學校多，每學期學費六元，而紫金小學學費二十四元。但是父親覺得這個小學教學質量不錯，就讓我上了。不過我享受學費減免的待遇，每學期交八塊錢。其實學校很小，只有壹棟兩層小樓和壹些平房，幾乎沒有空地。校長是壹位姓王的女士，她總是很嚴格。有壹次她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為了某件事狠狠地訓了我壹頓。我害怕她，但我不常見到她。每當我沿著記憶中上學的路線走到校門前，教體育的不是校長，而是李老師。那時候的李老師是壹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戴著像瓶底壹樣的厚厚的眼鏡，很愛孩子。壹到學校，她就坐在學校門口，親切地和每壹個學生打招呼、開玩笑。
小學六年，我的班主任壹直是盧秀群。除了當班主任，她還教我們語文。她四十歲左右，對學生也很嚴格。我經常被她批評，因為她喜歡在課堂上搞小動作。在我每學期的學生手冊裏，這個缺點是無法避免的，我已經習慣了。現在才知道，壹個成年人就算坐上45分鐘，都很難不做小動作，何況是壹個孩子，可見這個要求的荒謬。反正這個缺點我壹輩子都改不了。每當我的身體失去自由的時候，我的手都會情不自禁地為我的身體偷回壹點自由。陸老師有時候誇我。她把我的作業本給全班同學攤開了好幾遍，表揚寫得“像個雕版”。小學的時候學習成績壹般，記憶中只收到過這種表揚。但是我學習很輕松，從來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五歲上小學是完全可以勝任的。在我們班上，有幾個和我同齡的孩子，其中我不是最小的。十幾年過去了，我已經去北京上大學，陸老師也成了我壹個表弟的班主任。表哥告訴我，陸老師經常說起我，誇我學習好。我可以斷定，努力的印象來自於“刻”的作業本。此時，陸先生已近退休年齡。他至少教過幾百個學生，但他仍然沒有忘記我。我很感動。讓她記住我不容易，因為我不是壹個主動的學生，也沒有當過班幹部，和她接觸不多。
我上小學的時候，如果男生女生同桌，我會用粉筆在課桌上劃壹條線，兩邊都不允許越過，就叫三八線。朝鮮戰爭後不久，三八線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字，小學生也不例外。有幾個學期，我和壹個叫戴的女生同桌。她很有攻擊性，經常故意挑釁，把胳膊肘跨過三八線，然後反咬壹口，攻擊我，用胳膊肘使勁打我。對此我深感苦惱，但我盡量保持耐心。後來她的態度變了，對我很友好，經常送我東西。有壹次，她送給我幾本漫畫書，都是解放前出版的，其中壹本是《人猿泰山》。我拿回家，我爸看到了說壞了，勒令我全部退掉。還有壹次，她給我發了壹組照片，照片中壹對裸體男女看似在摔跤，其實是在示範性交姿勢。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上課的時候拿在手裏玩，被陸老師發現了。她氣得馬上沒收了。
父親非常重視我們的品行和學習，經常檢查我們的學生手冊。每個測試結果都記錄在手冊中。為了激發學習的積極性，他向他妹妹，我和我妹妹宣布了壹個獎懲辦法。每五分獎勵五分錢，每兩分扣五分錢。壹開始他付現金，但是過了兩三個星期，他發現這種方式對他很不利，於是付給我們太多零花錢，改成記賬。其實從那以後，我們每個人都只分到壹個小本子記賬，付款無限期推遲。
在我小學的記憶中，斯大林去世的場景特別清晰。當時中國的公共場所到處都掛著斯大林的照片，以至於我能畫的第壹張圖就是他的頭像。那天在晨會課上，壹位姓張的女老師告訴我們，斯大林腦溢血，生命垂危，但這兩天有所好轉。就在這時，壹個老師在教室門口向她示意，跟她耳語了幾句。在回到講臺前，她壹臉悲傷地說:“斯大林同誌今天早上去世了。”當我放學回家時，我媽媽正在洗衣服。我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嘆了口氣，繼續洗衣服。其實我也不覺得難過，只是覺得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應該做點什麽。我把新聞寫在壹塊小黑板上，掛在墻上。我也提前跑到街上，等待舉國默哀的那壹刻。哀號的汽笛聲壹響，我看到所有的行人都停了下來。壹個三輪車司機伸開雙臂緊緊抓住壹間蘆葦席小屋，姿勢十分怪異。在我的腦海裏，斯大林的死總是和這個三輪車司機奇怪的姿勢聯系在壹起。
記憶中的紫金小學還有壹個廁所，只是因為有壹段時間學生中流傳著壹個消息，廁所門口會突然伸出壹只長滿綠毛的大手。孩子們認真地傳播著這個消息，沒有人懷疑它的真實性，就像親眼所見壹樣。結果很多天大家都很恐慌，大家都盡量少上廁所，然後就跑了。有壹次我上廁所，旁邊站著壹個別的班的同學。他很瘦，皮膚是綠色的。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尿液也是綠色的。我突然想到，那只綠毛大手和他的綠尿之間有壹種神秘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