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壹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賞析王安石於宋神宗熙寧九年(壹○七六)第二次罷相後,新法運動逐漸發生變化,後期的新法派以推行新法為借口,投機鉆營,爭權奪利,大量搜刮,人民不堪其苦,社會矛盾日趨尖銳化,與此同時,這些假新法派人物,以蔡確為首(讀者諸君要知道這個蔡確,他是《宋史?奸臣傳》裏的首號奸臣。《東都事略》說他皆以起獄奪人之位,可見其居心之狠毒的了)與安燾、蒲宗孟、曾布、蔡京、蔡卞、黃履、吳居厚、舒亶等人結成「親黨」。為了鞏固他們的權勢,醞釀著對已排擠了的舊派進行更大的政治。舊派的領袖司馬光,退居洛陽,絕口不談朝政,蘇軾〈司馬君實獨樂園〉詩所說:「撫掌笑先生,年來效瘖啞。」正足以說明當時司馬光對朝政的態度。司馬光既無隙可乘,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舊派當中,東坡以其坦率的個性,見了不平的事,「如蠅在食,不吐不快」。對朝政的批評,最為激烈,因此有更多的把柄落在親黨的手上。神宗元豐二年五月戊子,以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直學士院判司農寺蔡確參知政事為主,開始對蘇軾發動總攻擊令,其後而有「烏臺詩案」的發生。
這批親黨,顛倒黑白,無非欲置蘇軾於死地,藉此壹網打盡舊黨諸人,以保其權位。幸好有太皇太後對神宗告諭,不可妄殺無辜,神宗亦自憐恤蘇軾才華。雖李定諸人欲置於必死之地,而神宗皇帝仍手諭敕授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島安置,不得簽書公事。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蘇軾此案牽連極廣。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著作佐郎簽書應天府判官蘇轍監筠州鹽酒稅務,正字王鞏監賓州鹽酒稅務,太子少師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戶部侍郎致仕範鎮、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點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鞏、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黃庭堅、衛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吳管、知考城縣盛僑、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邠、監仁和縣鹽稅杜子方、監澶州酒稅顏復、選人陳珪、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可以說壹時正人君子都受到了牽連和處罰。
蘇軾以四十五歲的盛年,而被貶謫到黃州充團練副使的閑散官,這壹貶就是五年。蘇軾在黃州初寓居於定惠院,後遷居於臨臯亭,倒也安於貶所,隨僧蔬食,有暇則往村寺沐浴,尋溪傍谷釣魚采藥,自尋歡適。有時也隨壹葉扁舟,放棹於大江之上,浪跡於山水之間,與漁樵雜處,往往為醉酒的醉漢所推倒,甚至於詈罵,他卻自喜漸不為人識,而自得其樂。
蘇軾在黃州的生活,最得意的恐怕還是與朝雲的相處,朝雲於熙寧七年(壹○七四)九月來歸,時方十二歲,至元豐六年(壹○八三)已二十壹歲了,為東坡侍妾,深得東坡的寵愛。元豐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東坡與朝雲子遯生,小名幹兒,頎然穎異,東坡欣然,因作〈洗兒〉詩。
詩的首句「人皆養子望聰明」,每個人生下孩子,都希望頭腦聰明。但是聰明有什麽好處呢?「我被聰明誤壹生」,我就是因為聰明,遭到人家的妒嫉,被打壓,被陷害,到年近半百的時候,仍被貶在黃州,何時能夠被赦免,還不可知,可以說是被聰明誤了壹生。「惟願孩兒愚且魯」,愚是愚昧、愚笨,愚昧無知,魯是遲鈍、笨拙,反應遲鈍。只希望自己的兒子愚笨遲鈍,「無災無難到公卿」。沒有災難,沒有禍患,而做到公卿。實際上這是反諷,因為現在的公卿宰相,都是壹些只會保持權位,毫無治國才具的人。《東都事略?神宗本紀》:「元豐五年夏四月癸醜,更官制,以王珪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蔡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章惇門下侍郎,張璪改中書侍郎,蒲宗孟尚書左丞,王安禮尚書右丞。」可見在元豐年間的宰執大臣,都是才具平庸的人,這就難免東坡要發出不平之鳴了。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在〈自退之道〉的壹章裏說:「東西方的政治規則完全壹樣,爬到頂端的壹定是庸才。」這話說得壹點都不錯。因為做大官的,最好不要負什麽責任,對事既不必肯定,也不宜否定,操持模棱兩可,出語含含混混,這樣就無往而不利。做大官高官要特別小心,不可隨便得罪人,且要多施小惠給人家。但是蘇東坡不是這樣的人,對做大官成功的規則,他壹樣也不能恪守,所以遭到無情的打擊而顛沛流離,因此才會發出「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的不平之鳴了。查慎行《補註東坡編年詩》說:「詩中有玩世疾俗之意。」說得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