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
我有壹個頂好頂好的叔叔,他最疼我,我也很喜歡他。他是個稅務員,平時戴著大蓋帽,威風極了。有時,他把大蓋帽扣在我頭上,我邁起正步,逗得大家笑。可是最近發生了壹件事,使我對叔叔有了新看法。
那是星期六晚上,媽媽帶我去叔叔家玩。壹進門,我就發現壹位陌生人在跟叔叔談著什麽。見我們進來,那陌生人壹把抓起叔叔的大蓋帽,慌亂地蓋住茶幾上的壹堆東西,便起身要走。只聽叔叔說:“行,這事我壹定能辦好!”邊說,邊送那人出門。
趁叔叔去送客,我好奇地掀開大蓋帽壹看,呀!我壹下子驚呆了,厚厚壹沓“大團結”!哼,叔叔也會做這見不得人的事兒,真沒想到!我氣呼呼地想。不壹會兒,叔叔走過來跟我說話,我故意裝做沒聽見,就是不理睬他。
第二天,叔叔到我家,問我昨天怎麽啦,有沒有不舒服。我白了他壹眼,壹聲不吭,心裏橫豎覺得叔叔挺不順眼。為逗我開心,他把大蓋帽扣到我頭上,被我狠狠地甩掉了。
晚上,媽媽要我去給奶奶送魚。奶奶就住在叔叔家裏,我雖然不樂意見叔叔,但也不好說不去,只好去了。
來到叔叔家,幸好沒碰見叔叔,謝天謝地。我把魚遞給奶奶,轉身就往外走。經過叔叔房間時,忽然聽見裏面有動靜,我就躡手躡腳地把門推開壹道縫,向裏面望去。糟糕,昨天那個陌生人又在叔叔屋裏。他又來幹什麽?我側著耳朵,想聽個究竟。
“我那罰款的事……”這是陌生人的聲音。
屋裏沈默了壹會兒,叔叔開了口:“上次那件事,按規定應罰5000元至10000元,但考慮到妳是初次偷稅,決定罰款5000元。昨天妳那2000元,我已經替妳上交了,明天妳到所裏再補交3000元吧!以後記著,要自覺繳稅,別來那套……”叔叔正對他進行稅法教育。聽到這裏,我感到內疚和不安起來,是我錯怪了您,我的好叔叔,對不起!
今年,蟬鳴得早。杜鵑花還沒有零落,就聽見斷斷續續的蟬聲了。近月來,窗外的蟬更知知不休的,使事忙的人聽了很煩。
壹天,在樹下拾得壹病蟬,透明的翅收斂了,身軀微微顫抖,沒有聲響。它就是在樹上知知不休過日子的小東西。那麽小,聲音卻那麽的響,竟響徹壹個夏天!曾這樣問:何必聒聒?那只不過是壹個夏天罷了!朋友說:知道嗎?它等了17年,才等到壹個夏天。就只有這個夏天,它從泥土裏出來,從幼蟲成長過來。等秋風壹吹它的生命就完結了。
17年埋在泥土中,出來就活壹個夏天,為什麽呢?
朋友說:那本來的生活歷程就是這樣。它為了生命名的延續,必須好好的活著。哪管是90年,90天,都不過要好好的活過。哦!那是蟬的生命意義!
斜陽裏,想起秋風的顏色,就寬恕了那煩人聒聒!
白楊禮贊
——茅盾/文
白楊樹實在不是平凡的,我贊美白楊樹!
當汽車在望不到邊際的高原上奔馳,撲入妳的視野的,是黃綠錯綜的壹條大毯子;黃的,那是土,未開墾的處女土,幾百萬年前由偉大的自然力所堆積成功的黃土高原的外殼;綠的呢,是人類勞力戰勝自然的成果,是麥田,和風吹送,翻起了壹輪壹輪的綠波——這時妳會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兩個字“麥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確是經過錘煉的語言的精華。黃與綠主宰著,無邊無垠,坦蕩如砥,這時如果不是宛若並肩的遠山的連峰提醒了妳(這些山峰憑妳的肉眼來判斷,就知道是在妳腳底下的),妳會忘記了汽車是在高原上行駛,這時妳湧起來的感想也許是“雄壯”,也許是“偉大”,諸如此類的形容詞,然而同時妳的眼睛也許覺得有點倦怠,妳對當前的“雄壯”或“偉大”閉了眼,,而另壹種味兒在妳心頭潛滋暗長了—— “單調”!可不是,單調,有壹點兒罷?
然而剎那間,要是妳猛擡眼看見了前面遠遠地有壹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壹二株,傲然地聳立,象哨兵似的樹木的話,那妳的懨懨欲睡的情緒又將如何?我那時是驚奇地叫了壹聲的!
那就是白楊樹,西北極普通的壹種樹,然而實在不是平凡的壹種樹!
那是力爭上遊的壹種樹,筆直的幹,筆直的枝。它的幹呢,通常是丈把高,象是加以人工似的,壹丈以內,絕無旁枝;它所有的丫枝呢,壹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也象是加以人工似的,成為壹束,絕無橫斜逸出;它的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銀色的暈圈,微微泛出淡青色。這是雖在北方的風雪的壓迫下卻保持著倔強挺立的壹種樹!哪怕只有碗來粗細罷,它卻努力向上發展,高到丈許,二丈,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
這就是白楊樹,西北極普通的壹種樹,然而決不是平凡的樹!
它沒有婆娑的姿態,沒有屈曲盤旋的虬枝,也許妳要說它不美麗,——如果美是專指“婆娑”或“橫斜逸出”之類而言,那麽白楊樹算不得樹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卻是偉岸,正直,樸質,嚴肅,也不缺乏溫和,更不用提它的堅強不屈與挺拔,它是樹中的偉丈夫!當妳在積雪初融的高原上走過,看見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這麽壹株或壹排白楊樹,難道妳覺得樹只是樹,難道妳就不想到它的樸質,嚴肅,堅強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農民;難道妳竟壹點也不聯想到,在敵後的廣大土地上,到處有堅強不屈,就像這白楊樹壹樣傲然挺立的守衛他們家鄉的哨兵!難道妳又不更遠壹點想到這樣枝枝葉葉靠緊團結,力求上進的白楊樹,宛然象征了今天在華北平原縱橫決蕩用血寫出新中國歷史的那種精神和意誌。
白楊不是平凡的樹。它在西北極普遍,不被人重視,就跟北方農民相似;它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也跟北方的農民相似。我贊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鬥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
讓那些看不起民眾,賤視民眾,頑固的倒退的人們去贊美那貴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幹秀頎的),去鄙視這極常見,極易生長的白楊罷,但是我要高聲贊美白楊樹!
荔枝蜜
楊朔
花鳥草蟲,凡是上得畫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愛。蜜蜂是畫家的愛物,我卻總不大喜歡。說起來可笑,小時候有壹回上樹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蜇了壹下,痛得我差點兒跌下來。大人告訴我,蜜蜂輕易不蜇人,準是誤以為妳要傷害它,才蜇;壹蜇,它自己就耗盡了生命,也活不久了。我聽了,覺得那蜜蜂可憐,原諒它了。可是從此以後,每逢看見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總不怎麽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廣東從化溫泉小住了幾天。那裏四圍是山,環抱著壹潭春水。那又濃又翠的景色,簡直是壹幅青綠山水畫。剛去的當晚是個陰天,偶爾倚著樓窗壹望,奇怪啊,怎麽樓前憑空湧起那麽多黑黝黝的小山,壹重壹重的,起伏不斷?記得樓前是壹片園林,不是山。這到底是什麽幻景呢?趕到天明壹看,忍不住笑了。原來是滿野的荔枝樹,壹棵連壹棵,每棵的葉子都密得不透縫,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山似的!
荔枝也許是世上最鮮最美的水果。蘇東坡寫過這樣的詩句:“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可見荔枝的妙處。偏偏我來得不是時候,荔枝剛開花。滿樹淺黃色的小花,並不出眾。新發的嫩葉,顏色淡紅,比花倒還中看些。從開花到果子成熟,大約得三個月,看來我是等不及在這兒吃鮮荔枝了。
吃鮮荔枝蜜,倒是時候。有人也許沒聽說這稀罕物兒吧?從化的荔枝樹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那蜜蜂滿野嚶嚶嗡嗡,忙得忘記早晚。荔枝蜜的特點是成色純,養分多。住在溫泉的人多半喜歡吃這種蜜,滋養身體。熱心腸的同誌送給我兩瓶。壹開瓶塞兒,就是那麽壹股甜香;調上半杯壹喝,甜香裏帶著股清氣,很有點鮮荔枝的味兒。喝著這樣的好蜜,妳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覺動了情,想去看看壹向不大喜歡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壹角白屋,那是溫泉公社的養蜂場,卻起了個有趣的名兒,叫“養蜂大廈”。壹走近“大廈”,只見成群結隊的蜜蜂出出進進,飛去飛來,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使妳想,說不定蜜蜂也在趕著建設什麽新生活呢。
養蜂員老梁領我走進“大廈”。叫他老梁,其實是個青年,舉動挺穩重。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壹下蜜蜂的生活,他小心地揭開壹個木頭蜂箱,箱裏隔著壹排板,板上滿是蜜蜂,蠕蠕地爬動。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別長,每只工蜂都願意用自己分泌的王漿來供養它。
老梁贊嘆似的輕輕說:“妳瞧這群小東西,多聽話!”
我就問道:“像這樣壹窩蜂,壹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說:“能割幾十斤。蜜蜂這東西,最愛勞動。廣東天氣好,花又多,蜜蜂壹年四季都不閑著。釀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留下壹點點,夠它們吃的就行了。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麽,還是繼續勞動,繼續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
我又問道:“這樣好蜜,不怕什麽東西來糟蹋麽?”
老梁說:“怎麽不怕?妳得提防蟲子爬進來,還得提防大黃蜂。大黃蜂這賊最惡,常常落在蜜蜂窩洞口,專幹壞事。”
我不覺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該怎麽對付大黃蜂呢?”
老梁說:“趕!趕不走就打死它。要讓它呆在那兒,會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壹個問題,就問:“壹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說:“蜂王可以活三年,工蜂最多活六個月。”
我不禁壹顫:多可愛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在釀蜜,又是在釀造生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卻又多麽高尚啊!透過荔枝樹林,我望著遠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民立在水田裏,辛勤地分秧插秧。他們正用勞力建設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為自己,為別人,也為後世子孫釀造生活的蜜。
這天夜裏,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壹只小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