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之家?行業]見到何小鵬之前，我們壹直在想如何讓這次對話“不落俗套”，貼合《新世代說》探索汽車圈新壹代掌舵者內心與眼界的出發點，更直接、更暢快地去聊聊他們披荊斬棘的背後，有著哪些真實的思考、仿徨、抉擇，最終又如何堅持。換句話說，我們想關註那些本沒有確定答案、因人而異的東西，因為這些特質反而最終決定人和事的走向。
何小鵬幾乎是這波造車新勢力中唯壹沒有任何汽車背景的人，純粹的“跨界”而來。新與舊的碰撞可能帶來流光溢彩的火花，也可能有眼冒金星的碰壁。他帶領的小鵬汽車，已經排上新勢力銷量榜的前三，也是美團創始人王興預測中能留到最後的三家新企業之壹。但在全職入主小鵬汽車的前兩年，何小鵬關於智能汽車、融資目標的壹些驚人言論，曾頻頻陷入輿論風暴。用戶策略沒跟上產品升級節奏還引起過維權非議。
如今磨合到第三年，何小鵬也深刻理解了互聯網與汽車不只有融合，更有邊界。他依然對運營和叠代創新抱有堅持，只是在摸清了遊戲規則後，更懂得汽車沈甸甸的制造意義。從“挺好”到“更好”，背後的難度可能是幾十倍。
有老友曾形容何小鵬最大的特征是“擅長總結，看到事物的本質”。在這壹次交流中，何小鵬也深入內核，圍繞造車新勢力的洗牌、電動汽車的銷量走勢、智能汽車的變革，給出了三個拐點的判斷，創業者不斷進化的方法論也躍然紙上。
小鵬汽車發展到今天——6年過去了，已有G3、P7兩款車型在售，它們融入了過去的何小鵬——移動互聯網時代優秀產品經理的智能互聯思維，更融入了現在的何小鵬——理解制造內涵的汽車人審慎品質。現如今的何小鵬不再會去高喊“智能汽車的核心在運營而不在制造”，而是會強調在確保研發制造等硬件品質的基礎上，運用“軟件、數據”打造智能化壁壘和差異化運營。
汽車百年變革的迷霧中，鍛造跨時代的創新產品和體系，需要付出巨大成本，只有少數極其努力的幸運兒能做到。何小鵬會是那壹個嗎？
◆如何吸引消費者
汽車之家：首先從最受關註的產品聊起，妳形容P7是壹個很復雜的產品，怎麽概括它的最大賣點來打動用戶？
何小鵬：P7讓我能夠換壹個角度去論證，產品力還是很重要。現在我們壹直在考慮產品力、品牌力、銷售力、口碑力四個力的組合。經歷了第壹代品牌到第二代品牌的變遷，P7出來之後銷售的效果是原來G3的數倍，就感覺到有非常大的差異。
妳看跟誰比，如果跟Model?3比，我覺得P7比他更漂亮，更大，內飾要好壹些，然後智能化是針對中國的。如果跟汽油車相比，這個體系是不壹樣的，它是智能汽車，電動的加速度快，很安靜。如果有裏程焦慮，也會告訴用戶P7是全國最長的續航706km，最低的循環也有接近600、500大幾十公裏續航。
像中國大部分整車廠還認為壹個車能夠上網就講是智能汽車，跟我們最開始看功能手機壹樣，都能上網，裝點軟件，但是不叫智能機，還處在壹個非常初級的階段。
我們在城市的商超裏建店，就是要讓更多的人了解什麽是智能汽車。妳們應該去開小鵬P7，開Model?3或者蔚來ES6，起碼經過壹兩次充電、郊遊，對於電動化智能化的感受會跟原來所想象的差別很大。壹旦適應的時候，我們非常多的朋友開小鵬汽車之後，家裏面的汽油車都不開。
汽車之家：提到“電動智能的布道”，那妳肯定會有第壹批的受眾，從之前G3到現在P7的訂單，用戶跟原來預期的定位是壹致的嗎？
何小鵬：有壹些變化，我們最開始以為是年輕人第壹款電動車，後來是家庭的第壹款電動車。第二，很多人認為油價的高低跟電動車買賣的好壞相關聯，實際上沒有關聯。比如說加油壹個月可能要2000塊錢，但家裏充電的話大概100多就夠。真正去交幾個月妳才覺得哇塞這個太便宜，但它是在使用環節體驗好，不代表消費決策。第三，女性用戶比我們想象的多。
去年我們出了壹個《小鵬汽車智能化運營報告》，我們大概90%的用戶，買了配備自動駕駛輔助系統的車型。每壹天主動使用智能語音的頻度是平均每人十次，這是壹個挺高的數字，用戶對智能的感知比我們想象的要深。
我們也看到，很多朋友對智能化不太了解，如果去車展看所有特征都寫的是“互聯網汽車”、“智能網聯”，用戶沒有判斷能力。壹個普通的消費者也不必要有這種判斷能力，所以我們要把這種智能化的口碑建立、心智建立，並且不斷放大。P7通過2-3次OTA，我相信能夠到達中國全新壹代智能化的體系。
汽車之家：回到造車本質的問題，小鵬現在是唯壹壹家代工和自產都在做的企業，如何解決品控、管理成本等問題？?
何小鵬：兩個工廠對我們管理、品控的挑戰難度都會提高，如果在壹年半以前，這個問題我也不敢怎麽答，通過這18個月時間看G3的品質情況，像我主要對比凱美瑞，凱美瑞是壹款非常棒的產品，這個妳花五年能夠全方位做到跟凱美瑞壹致就很棒。我們在快速接近，雖然接近看起來不遠，但是很遠，因為妳已經做了壹個挺好的情況了，那個“更好”比“挺好”難十倍，所以我們在努力要求更好。
首先，我們原來跟鄭州海馬也是壹個全新的廠，在鄭州差不多有300人是小鵬汽車的，主要是品控。他們原來都是來自各個整車廠有經驗的人，組合起來做壹款新的智能電動汽車。肇慶工廠我們大概調了壹半人回來，他們在小鵬體系內已經磨合了18個月左右，有信心比原來做得好不少。
第二，品質中有兩塊的品質都很重要，第壹個是整個的設計品質。第二個是供應鏈的品質。P7的整個設計體系吸收了G3的很多經驗，供應鏈也提高了很多。
◆未來的競爭法則
汽車之家：數字化可能是新企業在成長速度、組織效率方面勝出的關鍵工具，小鵬汽車做了哪些布局？
何小鵬：我在第壹次創業之前就幹大型軟件系統化，對這個事情也有多年經驗。汽車的數字化系統比互聯網要復雜很多，我們內部的壹個同學（註：小鵬汽車內部的文化非常扁平，同事之間會互稱“同學”），他原來在中國第壹檔次的整車廠裏管所有的信息，在那大概建了八到十年的系統，但是他說小鵬差不多兩年全建完了。
在數字化這條線，新造車頭部兩三家企業雖然投入、方法不太壹致，但是重視度都是足夠的。我們正在把很多的系統不斷地拉通，打通全流程。數據如何標註流轉，如何進入循環，包括自動輔助駕駛的數據跟OTA體系，下半年全部都會完成。
很多中國車廠說他們大數據做的很好，壹問就是說數據存了很多了。數據存了沒有用，那叫dirty?data，然後我隨便問了壹下他們哪些數據怎麽樣，他說這個我們要讓部門的同事查壹下。真正有價值數據在腦袋裏面，而且必須是全閉環，能夠反饋到商業、產品、售後，他才產生價值，妳數據存在數據中心裏面是不產生價值。
比如說我們在做的壹個有趣事情是，當妳去停車場停了壹次車，那麽現場地圖會被妳的車觀察學習到壹部分，另外壹個人去了停車場，把他的地圖跟妳的地圖拼接起來，當妳下次再去這個停車場，就能更好地識別尋找車位。
商業化的數據無外乎精準可預測可輔助，今天先把底層打通，部門之間沒有孤島，再來把應用層做好，商業化是用成了壹種重要的應用，今天還沒到來。智能汽車壹定是用數據驅動的，驅動妳內部的經營體系，驅動妳外部的客戶產品運營體系，都是由數據驅動。
汽車之家：小鵬過去的發展節奏是否符合預期計劃？往未來看有哪些節點目標？
何小鵬：如果所有東西都在按著自己的預期來，那可能不是我吧。有壹些節點是沒有判斷到，比如說從去年7月到現在中國車市整個大勢的下行比較厲害，7月份是補貼退坡，今年初是疫情。
我對於今年明年電動汽車的發展相對來說不是那麽樂觀，比兩年前想的要差。但是換個角度，這本身是壹個更好的產品淘汰更不好的產品的壹個過程，是壹個補貼時代到壹個後補貼時代壹個轉換的過程，是壹個功能汽車時代到智能車的過程，這個過程還是有點痛苦，但是從企業的角度來判斷，大體符合我的框架想法。
汽車之家：疫情會加速汽車行業電氣化、網聯化、智能化等變革，還是會延緩變革期的到來？
何：會加速變革。對於特斯拉是大利好，對於小鵬、蔚來、理想，是小利好。研發型、初創型、產品轉折的企業，危機中抓住機會的響應效率會快。我們是壹個基本上不做庫存的企業，在這種情況下變化的速度會很猛烈。原來有很多廠很多人很多庫存的企業，他每個月的cost（成本）越大，壓力越大。所以妳會看到壹個更靈活，更柔性的研發型企業在面對行業變革的可能性。
汽車之家：以後車企的核心競爭要素也會變化，怎麽權衡和布局最核心的壹些關鍵能力？
何小鵬：首先是體系，包括效率管理、系統數字化等，體系的底層是企業文化基因，對外來看是產品能力、品牌力、銷售能力、口碑能力、運營能力的組合。
產品的核心是技術，而不是定位。很多人都跟我說“多生孩子好打架”，做壹個平臺然後不變化。小鵬G3、P7、我們明年的車都很大不同。我在壹九九幾年第壹次坐車的是藍鳥，後來過了20年再坐藍鳥覺得沒變化。如果我們沖進去幹個四五臺車，區別會越來越大，這個才是我們要做的。
汽車之家：以特斯拉的發展路徑為例，第壹階段做整車硬件，第二階段做系統，第三階段做芯片。新造車企業在對標這些能力的時候，怎麽去看待自己的成長速度？
何小鵬：每個人的分法不同，整車部分我們就是學習者，整合最好的供應商；電動系統智能操作系統那些我們自己幹，但是底層的芯片這個碰不了，因為芯片是很復雜的。智能化分為兩種，壹種叫全球的智能化，壹種叫本土的智能，如果說全球智能化特斯拉真的做得不錯，我們大概在中國差壹年左右。但如果說本土智能化，我們在很多方面的思考和創建領先兩到三年。本地的智能化是跨國公司不太願意做的，但中國是壹個特別大的國家，本地智能化還是有非常大價值。
今天看到智能電動汽車對我們的改變，對其他汽車廠商的沖擊還沒有開始。三年前大家覺得特斯拉就算賣得再好，對銷售沒影響，現在有壹些影響也還是很小，但是再過兩三年，影響就很強烈了。2023-2025年可能會出現像當年諾基亞這樣的壹些變化。
汽車之家：所有人都在問，新造車勢力還能回活多久，能活下來幾家？
何小鵬：每年都會有這樣的討論，今年會是壹個真的分水嶺，因為這次疫情。從現在到明年年底，大部分新造車的企業都會停擺，停擺就是即使沒有死掉，也已經基本不轉，包括壹些稍微大點的企業都會有這種風險。只靠政府是不足夠的，要有自己的資本體系和研發能力。很多是換殼車，沒有自己研發能力沒有自己品牌，會越來越做不動，這是市場競爭的壹個正常過程。
◆“少年”的自我與世界觀
汽車之家：大家平時叫妳“大師兄”，聽著很親切的壹個名號，您在管理中覺得自己是壹種什麽樣的風格？怎麽讓團隊去跟上妳的要求？
何小鵬：我比較註重細節，以前做過很多年項目，對於過程是悲觀的，永遠覺得問題會無數。但我對前景是樂觀的，只要妳努力做把過程做好，大部分悲觀的事情不會發生，所以我對過程的管控相對會比較緊。壹個非常重要的點是，我期望每個人有自己的思考邏輯，而不是只有執行，要有自我優化5°的能力跟決策力。
我對數據要求很嚴格，敏感度很高，都是記腦袋裏面，能看得出壹個人是臨時開數據來忽悠我，還是真正對數據有深度的思考。大的方面我對人還是比較好的，但對具體的事情可能比較兇殘，經常把人罵哭拍桌子走人，因為慈不掌兵，但生活上我期望是壹個挺舒服的狀態，對事不對人。
汽車之家：從創業到現在妳會有感到孤獨的時候嗎？面對外界的負面信息，是有自我懷疑還是依舊很堅定？
何小鵬：每壹個創業者或者企業家，給人感覺很堅定，是因為他在無數的鬥爭中走過來。我經歷了那些過程之後，內心變強大，能夠想得更清晰。創業者壹個很重要的能力就是自己的反思歸納，像我每天早上洗澡四分半鐘，就會總結昨天今天的很多事情，出來後狂發微信和釘釘，就是因為我想了很多有趣的東西，然後怕忘了這個，所以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做到。
汽車之家：妳和雷軍總關系很近，最近還會經常跟自己壹些企業家朋友交流造車方面的壹些心得體會嗎？
何小鵬：慢慢的我們談造車少，因為當我越懂這個事情的時候，其他人很難從單壹的專業上給妳壹個很好的建議，但是他可以從管理、資金等方面給妳建議。造車我更願意跟汽車行業同學在汽車體系層面聊，比如說在中國或者海外幹了30年的，就聽聽他們講故事，講歷史，然後我來分析這個過程。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維度的變化，妳有可能做成，為什麽可能做不成，就會琢磨這個點。
汽車之家：那如果豐田章男在這，妳有什麽問題想聊？
何小鵬：我會問他品質怎麽做好以及全球化的思考，問他怎麽去考慮自動化的，因為他這種話說了很多，但我覺得動作很慢，這是壹個反向力。我們還在想怎麽生存，他已經擁有我們期望的所有的東西，而且他的那個規模能力轉身更難。這個級別的人，要從宏觀角度去聊。
汽車之家：如果伊隆·馬斯克在這，妳想跟他討論什麽問題？
何小鵬：我可以跟他聊天，但沒有那種問題要去請教。如果跟伊隆很熟的話，可能會問壹下為什麽同時做這麽多事情。那是我真的很佩服的事情，我體力都算好的，他那簡直就是超人。
汽車之家：如果要推薦壹部好的作品，妳會推薦什麽？
何小鵬：我最近看的這本書就不錯，是《蘇世民：我的經驗與教訓》。
汽車之家：來看現在這個時代，人口紅利、流量紅利似乎已經過去了，要產生新的社會流動、階級跨越、財富創造，比以前機會更多還是更難？有沒有壹些領域是更值得去創新和人才投入？
何小鵬：越往後科技變化的速度、信息流動的效率都會更快，這裏面會產生巨大的新的機會。比如說頭條、美團、小米，都是在最近十年裏起來的。再往後還有很多機會，只是說可能妳在這個局裏面，沒有想到這個趨勢。不要去忽悠年輕人，換個角度，他們能夠抓住的機會不是我們能夠抓住，而我們覺得什麽人工智能也好，全球制造也好，我們能夠抓住不是他們現在這個年齡能夠抓住，所以互相的借鑒意義不夠。他們去抓那個年代的機會，我們抓這個點的機會，再往後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不斷地向前。
汽車之家：前段時間妳在朋友圈裏說2019年底的時候跟壹幫朋友去喝酒聊天，結果沒有人願意再去創業。他們是為什麽不願意創業，那妳為什麽還堅持在這裏？
何小鵬：這波人裏面我倒數第二小，最大的59歲。創業越多越大，越怕心累。妳可以身體很累，比如加班，妳可以腦力很累，天天琢磨思考，但是妳會獲得壹些自己的快樂。心累是很痛苦的壹件事情。妳今天已經爬到壹個山上了，給妳個降落傘跳下來，然後再另外建壹個山頭重新開始爬，什麽都初始化。當妳心累出現無數不可控不可預期的事情時，會特別痛苦。
這些非常著名的企業家有好多都比我牛，他們都變了就代表這不是壹件快樂的事情。所以老馬（馬雲）後來講了，他很後悔把阿裏做的這麽大，我是能夠理解。創業這件事可能我還是有點天真吧，對於改變壹些東西還是有看法的。
◆後記
何小鵬是坐著移動互聯網火箭躥升壹代的典型代表，這延伸了他的創業邏輯，要再次迎面沖上功能汽車轉移到智能汽車的浪潮。他始終保持壹種觀察、反思和歸納的狀態，同時又對“少年”狀態有少見的執著和向往。盡管他沒有說出心裏那套關於“少年”定義的標準答案，但也許跟未知、改變、勇氣有關。
過往的經驗積累讓何小鵬對運營極其看重，可以視為壹種新角度的造車邏輯：要想跟上用戶步伐就必須全流程數字化運營。他對行業拐點的判斷比從前略顯謹慎，但也大膽斷言“產品核心不是定位”——另壹位造車新貴李想則把“定位”擺在核心戰略位置。這種多元又快速進化的方法論，足以帶來種種引人側目的可能性。（文/汽車之家?杜俊儀?才麗媛；采訪?杜俊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