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名清朝幼童赴美留學的前前後後
1872年—1875年,在曾國藩、李鴻章、容閎等洋務派的主持下,
清政府先後派出四批***120名幼童赴美國留學。其中50多人進入哈佛、
耶魯、哥倫比亞、麻省理工等著名學府深造。中國鐵路工程開拓者詹
天佑即是其中壹位。
這原本是清政府設立的壹個長達15年的留學計劃,進行到第10年
時,遭到強烈反對,“留美幼童”被強行提前召回。
晚清民初的歷史舞臺上,從此出現了“留美幼童”的身影。他們
有的在中法海戰、中日海戰中為國捐軀;有的成為中國鐵路、電報、
礦山事業的開創者;有的成為清朝大臣;中華民國第壹任國務總理,
也出自他們中間……
把這份奏折載入史冊吧
派遣幼童到美國留學,是“中華創始之舉,古今未有之事”。這
兩句話,是曾國藩和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奏折裏說的。因為“古今未有”
,所以這壹計劃的決定,采取了極其鄭重的方式:1871年8月5日,先
由曾國藩李鴻章聯名,向同治皇帝(實際上是向垂簾聽政的慈禧、慈
安兩位皇太後)會奏;太後批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復議;總理衙門和
曾國藩、李鴻章對奏稿進行商議修訂,9月5日,再將“議奏”呈太後;
9月9日,獲得批準辦理的聖旨。
在奏折裏,曾國藩和李鴻章這樣評價外國的科學技術:西洋軍事
實力的背後,有地理、數學、天文、制造等多種知識;他們重視引入
外國的先進技術,把學有所成的“遊學”者請到學校,教授各門科學;
他們把陸軍和海軍的建設看做“身心性命”……今天我們中國要仿效
他們的成功之道,最緊迫的,是應當選拔聰穎子弟到海外留學,努力
鉆研,以實現皇上逐步自強的夙願……
他們的規劃是:訪選各省聰穎幼童,每年30名,四年***120名,
分批搭船赴洋,在外國留學,15年後,按年分批回國。“計回華之日,
各幼童不過三十上下,年方力強,正可及時報效”。
奏折對幼童留美的具體事宜做了規定:赴洋幼童學習壹年,如氣
性頑劣,或不服水土,將來難望成就,就應由駐洋委員隨時撤回。幼
童入學之初,讀什麽書,學什麽專業,應由駐洋委員列冊登註,每四
個月檢查壹次,年終匯總報告。
曾國藩和李鴻章決定,由翰林陳蘭彬擔任留學事務局正委員,留
學計劃的積極倡議者容閎為副委員。後來,開放的容閎與保守的陳蘭
彬及其繼任吳子登之間產生矛盾,最終導致留學計劃的夭折。
驚濤三萬二千裏
第壹批“留美幼童”於1872年8月11日起程赴美。前後四批,***1
20名“留美幼童”,都是乘坐輪船,跨海三萬二千裏,橫渡太平洋去
美國的。有壹個叫祁兆熙的人,是奉命護送第三批“留美幼童”的小
官。他留下了壹部《遊美洲日記》,繪聲繪色地描繪了壹個多世紀前
的跨海旅途。
在上海登船的頭天晚上,天真的孩子們看到洋涇浜壹帶的“自來
火燈”(煤氣燈)“簇簇勻排,蕩漾波心”,快樂至極。啟程時天蒙
蒙亮,他們興沖沖早起,觀看輪船駛出吳淞口。
午後天氣變壞了,“風雨交加,艙面不能行走,暈浪者嘔吐大作,
俱睡而不能起。”風浪壹起,艙間便“多啼哭聲,不得安睡”。
幼童的適應性也強。經過十數天的航行,暈船者開始減少。每遇
大風暴,祁兆熙等大人還如醉漢,孩子們卻“嬉戲自得,毫無恐怖”。
到了深夜,小家夥們還“在大菜間遊行”,喧嘩不已。他們甚至有些
喜歡風浪,因為風高浪急的時候,祁兆熙就會免除他們每天的功課。
祁兆熙是個十分盡職的官員,他發給幼童們《太上感應篇》、《
三訓合刊》,每天上午宣講。晚上則讓孩子們溫習“西書”。開始,
幼童吃不慣船上的西餐,把祁兆熙治喉嚨痛的鹹西瓜皮搶吃精光。但
是航程剛剛過半,多半幼童已經習慣了牛奶面包。祁兆熙記述的食物
有牛肉、羊肉、魚、甜鹹皆有的面餅,飲料有奶茶、冰水。
在祁兆熙的日記中,還可見到他管束教育淘氣幼童的記述。他曾
“薄責”三名不守規矩的孩子,管教幾個“尋口舌”鬥嘴的人。壹天,
有幾個幼童從甲板上撿回外國人遺棄的地圖,他看到後嚴厲斥責,命
送回原處。不僅如此,他還把幼童集合起來訓話,告誡他們說:“用
了船上的東西,壹定要歸還原處;精細的東西,千萬不能損壞;只有
這樣,人家才說妳聰明,不會討厭妳。妳們給我記住!”
30天航行終於結束,在舊金山上岸之前,祁兆熙打開衣箱,讓幼
童換好上岸的服裝,那是壹套嶄新的衣服:“藍縐夾衫,醬色縐長褂,
緞靴”。
開足馬力的年輕國家
1872年9月15日,《紐約時報》舊金山報道:
昨天到達的30位中國學生都非常年輕。他們都是優秀的有才智的
淑女和紳士,並且外表比從前到訪美國的同胞更加整潔。3位滿清官
吏階層的監護人和他們同行。中國政府撥出100萬美元作為他們的教
育經費。中國政府計劃每年選派30名學生前往這個國家。
新大陸讓幼童睜大了雙眼。最讓幼童感興趣的莫過於“火車”。
要問19世紀70年代的美國是什麽樣的,“火車時代”無疑是最好
的概括。第壹批幼童抵達美國時,這個年輕的國家剛剛修築了橫跨大
陸的火車幹線。十幾年前還處在田園牧歌時代的土地,壹夜之間從東
到西冒起了滾滾濃煙。
“留美幼童”乘火車到達的終點站,是康涅狄格河畔的Springfi
eld,中國人給了這座城市壹個清新的名字:“春田”。大作家馬克
·吐溫壹家居住在此。不但他的兩個女兒日後成為留美幼童的同學,
作家自己,也與留學事務局結下了不解之緣。為了讓這批年紀尚小的
中國幼童盡快學習語言,並得到家庭的關懷,在容閎的積極奔走下,
康州當局決定,將幼童三五壹組,分散到康涅狄格河谷的美國人家中。
消息傳出,願意接受中國幼童的美國家庭踴躍報名。當第壹批幼
童到達時,已有122個家庭表達了意願。
對幸運地獲得批準的“Host Family”(負責接待的家庭),康
州教育局局長諾索布專門寫了壹封信。他要求家長們掌握孩子的作息
時間,孩子們還很幼小,在慈愛的同時也要嚴格要求,註意道德培養,
註意中文的溫習。他還特別提到了幼童的健康:
要讓中國學生知道衛生之道,要讓他們經常洗澡。遇到天氣有變,
必須躲避風寒,尤其在出汗後要特別謹慎,以免發生意外!
大學生
有多少“留美幼童”曾經考入美國的大學?他們曾進入哪些大學?
當我們開始追尋這壹歷史時,有關的資料不夠翔實和確切。雖然仍有
空白和疑點,我們的調查還是向前推進了壹步—————查明至少有
50名“留美幼童”進入大學。
有22位幼童進入容閎的母校耶魯大學。他們是:詹天佑、歐陽庚、
容揆、黃開甲、梁敦彥、張康仁、鐘文耀、蔡紹基、唐國安、譚耀勛、
李恩富、容星橋、曾溥、陳佩瑚、劉家照、陳巨溶、陸永泉、祁祖彜、
盧祖華、徐振鵬、鐘俊成、錢文魁。
容揆和譚耀勛是抗拒“召回”,在大批幼童回國後,留在美國完
成耶魯大學學業的。李恩富、陸永泉則是被召回後,重新回到美國,
讀完了耶魯。
在位於波士頓的麻省理工學院,就讀的“留美幼童”有:鄺詠鐘、
方伯梁、鄺賢儔、薛有福、鄺景揚、鄧士聰、楊兆楠等人。
在哈佛大學檔案館,我們查到了中國“留美幼童”丁崇吉的入學
登記卡。
3位進入了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唐紹儀、周壽臣、吳仰曾。
5位“留美幼童”進入了紐約州瑞薩萊爾理工學院:吳應科、吳
敬榮、蘇銳釗、羅國瑞、潘銘鐘。潘銘鐘15歲就進入大學,被稱為“
天才少年”,卻因過度刻苦,在入校壹年後病逝。我們在哈特福德看
到了潘銘鐘的墓,草叢中,小小的墓碑已經開裂……
可以肯定,這決不是“留美幼童”進入大學的完整記錄。
馬克·吐溫和格蘭特的斡旋
李鴻章原計劃把留學幼童送入軍事學院和海軍學院,但當若幹幼
童從美國的高中畢業,準備到大學讀書時,美國政府卻沒有接受中國
政府的請求。他們允許日本學生在軍校學習,卻未給中國幼童同樣的
權利。同時,美國西海岸出現了“排華”浪潮,給中美關系蒙上了陰
影。
在容閎和陳蘭彬、吳子登為留學生的洋化問題發生爭執的情況下,
皇帝此時也在壹份奏折上批示,要求對留洋事務局嚴加整頓。在這種
形勢下,李鴻章感覺到出洋留學事務局大勢已去。1881年2月20日他
在給陳蘭彬的電報中說,“如真無功效,弗如及早撤局省費”。但幾
天後他接到美國的大學校長和前總統格蘭特的兩封來信,又對“裁撤”
深深猶豫了。
容閎感到吳子登威脅留學事務局生存時,立刻向密友、當地教堂
牧師推切爾求助。推切爾首先聯絡美國若幹所著名大學的校長,聯名
致信清廷的總理衙門。
推切爾牧師和他的好友馬克·吐溫還決定到紐約見前總統格蘭特
先生,請求他的幫助。
馬克·吐溫描繪過那天的情景:過程很有趣。推切爾整夜未合眼,
準備見格蘭特時的鏗鏘有力的措辭、無可辯駁的事實,並且將它們爛
熟於心,所有的努力不過是要請求格蘭特在壹份給中國總督大人李鴻
章的請願書上簽上名字。結果是,推切爾還沒有正式開始他的宣講,
格蘭特立刻表態,“我會給總督大人寫壹封信,單獨寫壹封,給他施
加壹些更有力的證據,我很了解他,我的話對他會有分量的。我立刻
就寫。”轉眼間,推切爾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成了零。就好像他來向人
借1美元,在他還莫名其妙的時候,人家給了他1000美元。
1881年2月24日,李鴻章致電陳蘭彬:格蘭特來函,幼童在美頗
有進益,如修路、開礦、築炮臺、制機器各藝,可期學成,若裁撤極
為可惜。
李鴻章是久經政治風浪的圓滑老臣,在信中,他沒有挺身保護容
閎,而是說,多年來,容閎偏重西學,使幼童中學荒疏,他曾壹再去
信誡勉。又說,學生大半出生於廣東,幼年出洋,沾染洋習在所難免;
吳子登繩之過嚴,導致沖突,以至於要“全撤”,未免近於固執。他
說,容閎不願裁撤,是意料中的;陳蘭彬堅持全裁,也不是沒有原因。
倒是吳子登後來提出的是“半撤半留”的辦法值得考慮。李鴻章的意
見:進入大學的學生應當繼續讀完,其余學生中選擇聰穎可成才者酌
留若幹,此外逐漸撤回;留學事務局的人員可酌裁省費。由於當時已
有近60名幼童進入大學,加上“酌留若幹”,這壹方案,真正撤回的
只是少數。李鴻章的苦心,由此可見壹斑。
然而,他沒有想到,總理衙門正好借題發揮,稱李鴻章有“不撤
而撤之意”,向皇帝呈遞了“奏請將出洋學生壹律調回”的奏折。
袁世凱與"留美幼童"
1901年11月,彌留之際的李鴻章在病榻上口述遺囑,稱“環顧宇
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力保袁世凱繼任。42歲的袁世凱接過李
鴻章的衣缽,順理成章地起用李鴻章栽培的這壹批留洋人才。
袁世凱在天津大展他的“新政”宏圖,壹批“留美幼童”聚集天
津。
1901年底,唐紹儀出任津海關道,壹直到1904年。在極其復雜的
環境下,他參與了從八國聯軍手中接收被占的天津,處理涉外事務以
及督察稅務、清理金融等工作。在天津,他還創辦了電報學堂,招收
15歲左右的“幼童”前來學習。
唐紹儀的繼任者是梁敦彥。當年從美國回國後,壹個偶然的機會
使他成為張之洞的譯電員,得到張之洞賞識,被升為“江漢關道”,
1904年改任津海關道。不久,又兼任京奉鐵路總辦。
曾就讀美國斯蒂芬工學院的梁如浩,曾和唐紹儀壹同去朝鮮海關,
後同在袁世凱幕府。袁世凱擔任直隸總督後,梁如浩擔任北寧鐵路總
辦和牛莊海關道,然後,他又接替梁敦彥任津海關道。他的繼任還是
“留美幼童”,曾就讀耶魯大學的蔡紹基。
蔡紹基曾在維新時期參加天津中西學堂的創辦。1903年4月,天
津中西學堂改為北洋大學,蔡紹基先為幫辦,後為總辦,他是“留美
幼童”中出現的第壹位大學校長。
曾擔任“鎮遠”艦槍炮大副的曹嘉祥,被袁世凱任命為天津巡警
道,成為中國新式警察的創辦人之壹,因他的努力,“新政”時期的
“北洋警政”聞名全國。
袁世凱權傾壹時,就任直隸總督不久,他就被清廷任命為督辦鐵
路大臣、督辦商務大臣和督辦電政大臣,鐵路、電信等要害部門都在
他的管轄之下。壹時間,壹批學習鐵路、電報的“留美幼童”成為袁
世凱的骨幹力量,其中有詹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