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上世紀歷史,翻開塵封的往事,在65年前的華北大地上,發生過壹段“將軍救孤”的動人故事。1940年8月,八路軍在華北地區對日寇發動了規模巨大的“百團大戰”。在壹場激烈的戰鬥中,聶榮臻所率領部隊的兩名戰士從炮火中救出兩個日本小姑娘。
聶將軍得知後,親臨看望,並指示壹定要將兩位小姑娘送回日軍駐地。
時光荏苒,時代巨變。1972年,中日恢復外交關系,兩國進入了新時期。1980年5月29日,《人民日報》刊登了壹位抗日老戰士的文章《日本小姑娘,妳在哪裏?》,將這段故事公之於眾,引起了熱烈反響。日本媒體對聶將軍在40年後還記掛著日本小姐妹十分感動,很快就找到當年的姐姐,就是住在日本宮崎縣都城市的美穗子。隨後,中日友協盛情邀請美穗子壹家訪華,年過八旬的聶帥於1980年7月14日在北京接見了美穗子壹家。此事成為中日友好的又壹段美談。
風霜催人,又是25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姑娘”生活得好嗎?她與中國還有交往嗎?記者近日專程前往都城市采訪。
將軍喚起少年記憶
都城市地處九州島南端。今年1月,它與周邊4個町合並後,成為壹個擁有17萬人口的城市。年僅35歲的長峰誠市長熱情地談起聶將軍救助日本小女孩的佳話,以及都城市與中國的交流。記者在都城市國際交流促進室河野室長和日中友協都城支部長來住新平先生的陪伴下,走進了美穗子的家。
美穗子家住梅北町,靠近馬路,獨門獨院,外面是她家經營的小五金店。這是壹棟典型的日式家居,房前長著數株修剪齊整的松樹和南方特有的鐵樹,院子裏鋪著碎石子,質樸清潔的院落顯示著主人的勤勞。
美穗子和丈夫昭男笑著出來迎接,把我們引進客廳。房內擺滿了中國朋友送的詩畫和紀念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聶帥接見美穗子全家時的照片,以及寫給美穗子夫婦的“為中日友誼貢獻力量”的鬥方,聶帥送的兩扇山水屏風裝飾在客廳間隔的拉門上。《日本小姑娘,妳在哪裏?》的作者姚遠方贈送的詩作掛軸也放置在客廳裏。
美穗子原姓加藤,婚後隨了夫姓改姓“栫”。她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穿壹件普通花襯衫,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美穗子笑著說,“我1936年7月10日出生在中國,現在都快69歲了。”她丈夫昭男在壹旁說,“不知為什麽,她到中國時經常被人說長得很年輕。”
賓主入坐後,大家自然談起了往事。美穗子說,她們姐妹獲救後,被送到石家莊的石門醫院。不滿周歲的妹妹瑠美子因消化不良不幸死去。她本人於1940年10月被伯父平安帶回日本後,與外祖母相依為命。美穗子在窮困的家庭環境中長大,飽嘗了人間苦難。她說,因為是戰爭孤兒,小時候經常受欺侮。由於貧窮,壹直邊上學邊幹活。中學畢業時想進紡織廠幹活,卻因為沒有雙親沒被錄取。
她說,與丈夫昭男是在農業協同會打工時認識的,那時昭男身體很弱,但為人可靠。1956年,20歲的她結了婚,婚後兩人***同經營起小五金店。昭男插話說,美穗子為人樸實堅強,剛結婚時覺得她表情很憂郁。自己身體壹直不太好,多虧了美穗子照料。1990年,昭男得了腦梗塞,現在家調養,每天要服用11種藥。美穗子有3個女兒,都已出嫁。她還有7個外孫,有壹張全家福照片,是在參觀聶帥展覽時照的。
於劫後余生的經歷,美穗子說,“小時候聽祖母講過父母都被卷入了戰火,自己記憶不甚清楚。因此直到1980年,她對自己的身世不願多想,漸漸也都遺忘了,是中日兩國的報道和事後的調查喚起了幼時的記憶。”美穗子在1980年6月寫給聶帥的信中說,“據伯父講,我被八路軍領走,後又送回來了……回國那陣子,我常常向祖母講起‘吃梨’和‘坐挑筐’等事情。”
故地重遊壹往情深
美穗子回憶說,是姚先生的報道改變了她的生活。《解放軍》報副社長姚遠方寫的《日本小姑娘,妳在哪裏?》發表後,引起兩國新聞界的關註。
最先找到美穗子下落的是日本《讀賣新聞》。該報記者通過壹系列調查找到了與中國報道情節相似的加藤清利壹家,但仍無法證實美穗子就是那位“小姑娘”。該報記者拿著中國通訊社發的聶將軍與幼女在壹起的照片,找到已改姓的美穗子。美穗子覺得照片中的小姑娘也許就是自己,當時前往中國認領美穗子的伯父也覺得“很像”,還說他當年聽美穗子講過“吃梨和高糧米,被放在籃子裏”的故事。這些與中方提供的情節完全壹致,證實了美穗子就是當年的“日本小姑娘”。
將軍救孤的美談傳開後,美穗子接到上百封來信,並連續接受記者采訪,成了熱門新聞人物。隨後中國使館王公使寄來了中日友協邀請美穗子壹家訪華的請帖。懷著激動與不安,美穗子全家在1980年7月10日坐上了飛往中國的航班,那天恰好是她44歲生日。
美穗子萬萬沒有想到,她在北京機場受到了“國家元首般的歡迎”。聶帥的女兒聶力對她說,“見到妳很高興,我父親壹直等著妳的來訪。送上我家裏盛開的玫瑰和菖蒲”。美穗子百感交集,泣不成聲;她也沒有料到,在北京飯店,人們已經為她擺上了漂亮的生日蛋糕……
在中國的兩周裏,美穗子壹家訪問了北京、石家莊、杭州、上海等地,參觀了天安門、長城、革命軍事博物館、井陘煤礦,受到熱情的接待。最令她終生難忘的還是與聶帥的見面。7月14日,在人民大會堂新疆廳,聶帥與美穗子在40年後重逢,美穗子如同見到闊別多年的親人,激動得哭起來,並感謝當年的救命之恩。聶帥表示這不是他壹個人的功勞,“我們這樣做,是因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有講人道主義的光榮傳統……中日兩國是壹衣帶水的近鄰,沒有理由不友好。”美穗子在手記中說,那次中國之行,壹路上不知哭過多少次,她心中長存的隔閡也壹掃而光。
聶帥曾回憶說,“我看到送過來的孩子時,馬上叫來看護人員,讓她們好好照看孩子,命令部下從村子裏找來婦女,給小壹點的孩子餵奶。給大壹點的孩子壹個梨讓她吃,可她怎麽也不吃,用清水洗了之後再遞給她時,吃得津津有味。較大壹點的孩子總是用小手拽著我的褲子,無論走到哪裏都緊跟著。我當時想要不要我自己來扶養她們。”聶帥送交孤女時,讓護送的戰士帶給日本官兵壹封信,信中寫道,中日兩國人民本無仇怨,美穗子這樣的孤兒是無辜的,所以中國人民不會與日本人民為敵。
那次會見後,美穗子覺得聶將軍本人比照片上更和藹慈祥,聶將軍就是父親,她很想叫聲“父親”。1982年5月,美穗子得知聶帥生病,特地到北京看望,壹聲“父親”,道出了美穗子對聶將軍的感情。
再生之旅拜謝恩人
美穗子家客廳的壁櫃裏擺著壹個鏡框,裏面鑲著壹張報紙,那是宮崎縣《日日新聞》報道聶力訪問都城市的壹期,上面有聶力與美穗子的合影,題目是“日中戰爭時成了孤兒,被中國將軍救助,與救命恩人的女兒再會,請到家裏歡談,繼續友好”。美穗子專門請人將它做成了便於珍藏的金箔版。
1998年,聶力作為中國婦聯代表團團長赴日本訪問,在訪問都城市時轉達了聶帥希望他的故鄉江津市與美穗子的家鄉都城市結為友好城市的願望,這壹建議受到日方積極響應。第二年,該市市長率團出席了江津市為紀念聶帥誕辰百周年建立的聶帥陳列館的揭幕儀式,簽訂了友好交流協定。
江津市與都城市因聶帥與美穗子結緣。為紀念兩市友好協議,中日合拍的反映日軍侵華暴行的電影《陳寶的故事》在都城市上映,許多日本觀眾表示“應該向中國謝罪”,要求再次放映,給孩子們觀看。2001年7月都城市舉辦了聶帥與江津市的展覽,觀眾留言說,“有幸了解這個動人故事,強忍眼淚看完了展覽,作為日本國民,我認為要把中國人民的善良告訴下壹代”。還有的說,“看後心中充滿了對聶帥和中國人民的感謝之情。期待日中兩國永遠友好”。2002年,都城和江津聯合舉辦了“聶帥的人道主義精神和都城、江津市友好交流座談會”,呼籲為創造和平的21世紀,發揚聶帥的人道主義精神。
來住新平先生是日中友好的實踐者,也是研究美穗子故事的“權威”。他在“以人道主義為起源發展的友好運動”中說,“能在殘酷的戰爭中救出恨之入骨的敵軍的孩子,還像對自己的孩子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並將她們送到敵人的陣地,這是人道主義精神最好的體現”。
劫後余生的美穗子懷著報恩之心與中國交往。由於積極從事日中友好活動,她受到日中友協全國本部的表彰,還被選為都城友協的理事。2002年8月,在獲救62年後,美穗子再次回到再生之地,到井陘礦區、井陘縣、平山縣進行“謝恩之旅”,沿當年的被救路線壹壹拜謝恩人。
這次訪問中,她參觀了井陘礦區的萬人坑紀念館,祭奠死難的中國礦工;並去中古月村給照料過自己的八路軍戰士封奇書掃墓,還到曾給妹妹餵過奶的平山縣陳文瑞老人、最初帶著聶帥的信挑著姐妹倆送到日軍駐地的李華堂老人的墳前燒香祭拜。當她得知,人們找到了當年直接將她從戰火中救出來的年僅17歲的戰士楊仲山時,激動地立刻寫信對他表示感謝,並說下次來中國,壹定要安排時間,親自拜訪老人家。
美穗子所到之處都受到誠摯的接待,在井陘縣洪河漕村,全村僅500人,結果來了上千人歡迎美穗子。美穗子學習過的梅北小學與洪河漕村的小學結成友好小學,都城友協用募捐的錢為洪河漕村小學購買了電腦和課桌,還在辛莊中學建立了“紀念美穗子獲救援助升學制度”,每年對10名優秀學生提供高中學習的全部費用。
美穗子壹家都在實踐日中友好。長女真智子說她受聶將軍人道主義精神的啟發,自己也嘗試為社會做些事。她說最令她感動的是在人民大會堂見到聶將軍時的情景。2003年11月,她代表母親再次訪華,出席了洪河漕村“聶將軍與美穗子雕像”和井陘礦區“美穗子獲救紀念碑”的落成儀式。為了紀念百團大戰和美穗子的被救,中日雙方***同出資的“井陘都城友好紀念館”也將於今年8月在井陘縣正式開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