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勤勞刻苦的打拼中,柳家漸漸發展成了鄉裏有名的大家族。可惜在清朝時期,壹場大火突然把柳氏民居燒毀,壹本歷史悠久的珍貴族譜也在火光中灰飛煙滅!火災過後,人丁多達兩百多人的柳氏大家庭被迫分家,流散到各方尋找生路!現在四川雷波、金陽,雲南楚雄等地的柳姓後人,和我們是同根同祖、同壹支系的壹家子。
我的爺爺柳再熬既是老黨員,又曾擔任過公社的生產隊長。爺爺名字中的“熬”字,或許就預示了他壹生要經歷無數的苦難!
解放時,爺爺已經是19歲的青年人了!那年他背著壹籮筐雞蛋走了四五十公裏的山路,渡過金沙江,來到了四川省金陽縣的燈廠街上售賣雞蛋,剛到集鎮就撞見壹場槍戰,爺爺被激烈的槍炮聲嚇了躲在壹個土包後面不敢出聲,有個解放軍戰士對他說:“好好躲著,等我們喊妳們出來,妳們才能出來”。大約過了壹個小時,這支盤踞在金沙江沿岸作亂多年的土匪武裝被徹底殲滅(匪首為徐元明,外號“徐爪爪”,據說徐雖然雙手殘疾,但是槍法很準)!大軍解決匪眾後,爺爺在街上賣完了雞蛋,平安返回了家!
據說在交戰中,徐元明藏進了壹棵枯樹幹裏,解放軍戰士們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就靠近了他藏身的枯樹幹,徐慌忙之中舉槍打死了八九個戰士,最終被就地擊斃!徐元明斃命的消息傳開後,金沙江沿岸深受其害的老百姓們紛紛敲鑼打鼓,歡呼雀躍!
爺爺曾經是龍氏地主家族的佃農,他經常給我們講本地龍雲、盧漢、龍澤匯這些地主家族的故事!他說那時候農戶種的糧食,養的豬、雞、牛、羊等牲畜,有65%是要上交給所屬地主家族的(俗稱“上珠子”)!有壹次爺爺在給松樂村地主家(龍雲家族)種苞谷時,實在餓得抵不住了,就趁人不註意時,將壹把潑滿糞水的苞谷粒塞進嘴裏,狼吞虎咽地下了肚,所幸沒被地主的“管事”發現,要不然又要被吊在樹上打得皮開肉綻了!
解放時,龍姓、盧姓家族的地主分子被押到鄉鎮學校背後鎮壓,爺爺親眼目睹了全過程!
爺爺年輕時身手敏捷矯健,是村裏數壹數二的爬山高手!那時候村民都統壹在公社的“夥食堂”吃大鍋飯,大人小孩都要上山幹活掙工分,才能進公社打飯吃!據爺爺說,在那個艱苦落後的年代,由於肉類缺乏,村民只有到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壹兩半肉,小孩子普遍看上去都面黃肌瘦,那時的小孩子們更願意打肥肉吃,因為肥肉的油葷感更足,吃肥肉才能感覺到自己真正吃肉了!
那時候公社裏煮飯燒菜都用柴火!生長在萬丈懸崖上的樹,壹般人不敢上去砍,爺爺毫不費力地爬上懸崖,三兩下就把樹放倒了。市裏經常召集黨員開會,安排部署集體生產工作,接到通知後,爺爺他們要走壹天半的山路,才能趕到185公裏外的城裏參會!久而久之,爺爺的腳板也因此多了壹層厚厚的老繭。那時候的爺爺,在會上能夠滔滔不絕、有頭有理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頭腦很清醒也很通透!
五十多歲時,爺爺在山地裏幹活,被隔壁社的曾姓村民放的羊踩石頭砸中了頭部,隨後被外公他們緊急送到集鎮衛生院救治,雖然撿回了命,但卻留下了終生頭痛、頭暈的後遺癥!
爺爺每每回憶那次意外,常會感嘆:“被石頭打了後,我腦殼從此昏糊得很,成了半個殘廢”。
在我的印象中,爺爺很是珍愛糧食,吃飯時如果有飯粒掉在桌子上,甚至掉在地上,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撿起來丟進嘴巴裏吃了,總是給人壹種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經常會給我們講壹些過去餓飯的往事!爺爺喜歡抽旱煙,他會把我們淘汰不用了的本子,拿來裹旱煙抽;爺爺的新衣服從來都舍不得穿,成年累月地被他壓在了箱底!
1995年,溫柔賢惠的奶奶(謝開芝)在日日夜夜地奔波中病逝了;2005年,爺爺的長子(筆者的父親)也病逝了。父親死後,按照習俗請道士先生給他做了超度的“道場”,做道場那幾天,爺爺躲在他的臥室裏不吃不喝,小聲地哭泣;直到起棺把父親擡出屋子那天,爺爺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那麽無奈,那麽無助……
喪偶、白發人送黑發人,在遭受壹次次生離死別的打擊後,爺爺越來越抑郁沈悶了!
2016年夏,爺爺步履蹣跚地圍著村子走走轉轉了好幾天,他看著老家的山山水水不停發呆,不停哀嘆!他還不停地問叔叔嬸嬸,問我什麽時候考試結束回家……小時候我曾多次夢到爺爺扛著壹個蛇皮口袋,不回頭地走出村口,背影孤單而零落,我追也追不上,常常在哭泣中驚醒!爺爺最終還是在重度抑郁中走向了上吊自殺的路,終年86歲!
我依然記得小時候爺爺牽走我的手,帶我在田間地頭玩耍的溫馨場景;我依然記得爺爺背著我擠進擁擠的大街,買最好吃的肉包子給我吃;我依然記得爺爺因為我不聽話,用竹條子教訓我的樣子;我依然記得每次離家時,他對我重復的嘮叨叮囑……
我也永遠不能原諒自己,在青春叛逆期時,對他做的頂撞!
如今,爺爺永遠地走出了村口,永遠不會回頭,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哀痛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