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編纂的各種歐洲文學史、法國文學史，都有專門針對波斯書信的章節。雖然介紹的復雜程度和簡單程度各不相同，但評價卻相當壹致，異口同聲地稱贊。《波斯書信》既然被寫進了文學史，那麽它無疑是壹部文學作品。然而，在這本由161個字母組成的書中，作者經常以虛構的作家來談論它。書中既沒有貫穿全書的人物，也沒有連貫的情節，與通常的小說大相徑庭，於是有人問:波斯字母算小說嗎？很多人認為這是壹部以諷刺的口吻表達政治、經濟、哲學觀點的作品，而不是小說。其實這個問題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解決。近日，有評論者在《中國社會科學報》(2016年2月5日)上撰文，鄭重指出:“除非正確理解書信作為小說的意義，否則對文本的解讀從壹開始就會誤入歧途。”看來這個問題仍然很嚴重，然而，仍然有壹些不同的意見。中國* * *產黨創始人之壹李大釗談到波斯書信，但不是在談文學作品時，而是在孟德斯鳩的歷史思想中。他寫道:“這本書展示的只是壹件裝飾品的外表，僅供裝飾和娛樂，但它實際上是壹件精致的武器，對它的敵人可以是致命的。不然打不過，還是打不過。”這本書以至高無上的藝術諷刺了東方、法國、他們的精神和政府、他們的權威和傳說、他們的愚蠢和缺點。這本書在精神上是深刻和真實的，在目的上是合乎倫理的，並表現出壹種罕見的描述和分析社會生活、習慣和動機的能力。在這本書裏已經可以找到許多擴展了法律精神的觀察。“李大釗似乎並沒有把波斯書信解讀為小說。
到底是不是小說？話得從距離說起。《波斯書信》出版於18世紀初的1721。當時小說在法國是壹種不成熟的文學形式，無法與詩歌和戲劇相提並論。希臘羅馬史詩和悲喜劇就更不用說了，它們早已成為人們心目中文學的符號和不可逾越的高峰。退壹步說，最差的詩也要講究音節和押韻，寫劇本至少要遵守三大規律。在當時的人們心中，小說只是故事，再好的小說也只是更長的故事。在整個18世紀，只有伏爾泰和盧梭的幾部作品是真正的小說，但他們的名氣並不是靠小說獲得的。小說在19世紀真正成為壹種重要的文學形式。雨果、大仲馬、巴爾紮克等引領時尚的作家將小說推向成熟，他們的作品受到人們的廣泛重視和喜愛。
然而，孟德斯鳩在寫波斯書信時，並不在乎他的第壹部小說是什麽風格。他想寫壹本書，可以在書中自由奔跑，不受任何寫作形式的束縛，可以讓人快樂地閱讀，並從中獲得快感。所以他選擇了虛擬書信集，因為這種體裁非常靈活，可以講故事，可以做評論。他開始寫作的時候，大概也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屬於什麽樣的作品，只要能寫出自己想的就好。這本書初版三十年後，當他認定《波斯信劄》是壹部小說時，他寫道:“人們偶然發現了壹部波斯信劄中的小說，這是這本書的主要成就。小說的開篇、發展、結局，書中都有。”(《隨想錄》第2033條)在壹些關於波斯書信的思考中也可以讀到類似的言論:“想不到，波斯書信竟意外地被發現是壹部小說，真是讓人喜出望外。”既然《波斯書信》被認為是壹部小說，是“意料之外”和“喜出望外”的，可見孟德斯鳩壹開始並不認為自己是在寫小說。
作為壹部小說，《波斯書信》不是壹部普通的普通小說，而是壹部書信體小說。書信體小說的文學形式並非始於孟德斯鳩。在《波斯書信》之前，至少有六部書信體小說在法國出版，其中尤以《埃斯皮恩·圖爾克》影響最大。這本書於1684年出版，贏得了讀者的好評，為孟德斯鳩提供了借鑒和啟示。波斯書信吸收了以往書信體小說的優點，並在此基礎上有所發展。土耳其間諜只有壹個作者，波斯書信有18個之多。書信的內容和形式多種多樣:有兩個完整的故事，可以分開寫，也有幾個比較單薄的短篇，有對話、獨白、謳歌、討論，甚至是藥方。此外，還有書信中的書信，即由寫信人轉發、轉述的第三方來信。
書信體小說有許多其他體裁所不具備的優點。孟德斯鳩對此深有體會。他寫道:“在書信體小說中，人物沒有經過精心挑選，涉及的話題也沒有受到任何意圖或計劃的束縛，因此作者從中受益。他可以把哲學、政治、倫理寫進小說，並在某種意義上用壹條不易察覺、不為人知的鏈條悄悄地把它們連接起來。”(《關於波斯書信的幾點思考》)他把書信體小說的特點發揮到了極致。讀者在波斯書信中讀到的內容不僅包括關於波斯密室和穴居人的虛構故事，還包括遊記、道德評論、人口論和不久前的新聞事件，如沙皇訪問法國和克裏斯蒂娜女王。或許正因為如此，當年的很多讀者並沒有把《波斯書信》當成壹部虛構的作品來讀，而是把它當成壹部評論政治、宗教、道德、時尚的作品，從而引發了上面提到的這本書到底是小說還是政治理論的爭議。
總的來說，波斯書信的內容可以分為三部分，其中壹部分主要是波斯密室的故事，還有幾個長短不壹的小故事，接近現代意義上的小說。二是對法國的觀察，更像是政論、遊記、隨筆。三是壹些理論或實踐問題的討論。後房故事場景相對固定，劇情有壹定的壹致性，幾個角色出場較多，性格鮮明。可能認為孟德斯鳩是想通過密室的故事，無情地揭露和嚴厲譴責所謂東方專制主義對人性的摧殘。故事中的後主人是生活在巴黎的波斯青年。他身在異鄉，心在裏屋。他不斷地通過書信向替他控制後宮的宦官發出指令，牢牢地控制著他的幾十個妻妾，防止他們有任何不測。所有妻妾都是他的私有財產，他的意誌就是準則，他的命令就是法律。宦官是他獨裁統治的工具。這些因身體殘疾而極度自卑的管家們，忠實地執行著主人的每壹個指令，把對女性的虐待和迫害視為獲得自尊的唯壹途徑，利用女性的痛苦來滿足她們變態的內心需求。所以宦官的兇殘甚至超過了他們主子的要求。他們向主子匯報女人的壹舉壹動，為主子出謀劃策，將壹切反抗無情地壓制在萌芽狀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時候，太監們是在指揮主子，而不是主子。這種主仆角色互換的場景，不免讓我們中國的讀者想起，歷史上曾經有過因為皇帝昏庸而導致宦官無能的情況。然而，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在哪裏都是真理。密室終於失控，出軌事件頻發。壹個視自由高於生命的密室女子撕掉了對主人邀約的面具，懷著對主人的巨大仇恨，尊嚴而平靜地服毒自殺。密室的故事在這壹次英勇的行動中戛然而止。
對法國的觀察在書中占了很大比重。據粗略統計，這部分有100多封信，相當於全書的三分之二左右。過去中國人在階級鬥爭理論的指導下，首先指出了對法王的嘲諷，稱之為作者反對封建專制主義政治立場的體現。孟德斯鳩確實痛恨專制主義，但是否反封建則另當別論。書中對羅馬天主教教皇的調侃也被很多讀者津津樂道。揭露和批判勞埃德的金融體系是作者作品的內容之壹。他以辛辣的筆觸揭露和批判了約翰·勞，明確指出這種所謂的改革實際上是壹場禍國殃民的騙局，不僅給法國經濟造成了嚴重後果，而且產生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導致人們的道德水準急劇下降。孟德斯鳩還利用生活在巴黎的波斯人的新奇和不適應，生動地描述了各類巴黎人及其與眾不同的行為，如虛榮心極強的上流社會女性、迂腐的書呆子、熱衷於八卦的人、道貌岸然的神職人員等。，都歷歷在目，栩栩如生。通過這些人，讀者可以看到路易十四統治後期和攝政時期生動的法國社會面貌，尤其是形形色色的人。這部分書犀利深刻，但是幽默。
孟德斯鳩在波斯書信中討論了很多問題，占篇幅最多的是世界人口為什麽日益減少的問題，有11封信。值得註意的是，他不僅從經濟等物質原因來觀察人口現象，還從許多非物質原因的角度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在他看來，人們的宗教信仰、倫理觀念、風俗習慣等。，都對人口的增減有影響。令人欽佩的是，他強烈譴責奴隸制和黑人販賣對人口的負面影響，認為壹夫多妻制的後果不是促進人口增長，而是相反。這部分最精彩的是他對宗教的審視。在他看來，宗教不僅涉及信仰，還涉及文化、觀念、習俗，甚至治國方略等重大問題。作為壹個有神論者，他不認為上帝是完美的。他指出，上帝的遠見和公正是互不相容的，上帝也會犯錯。作為壹名天主教徒，他對伊斯蘭教等異教徒表現出極大的寬容和仁慈。這些有價值的觀點和直言不諱的勇氣為他贏得了贊揚，但同時也受到了壹些勢力的不容忍和壹些教會人士的攻擊。
事實上，這本書之所以受到攻擊，是因為其大膽的言論和犀利的文筆，這是孟德斯鳩所預料到的，否則他不會刻意避開法國出版檢查機構，在荷蘭匿名出版這本書。只是在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作者的身份無法隱瞞之後，《波斯書信》才回到法國出版。此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當局無意違背民意，斷然禁止這本書的出版和銷售，卻視而不見，允許這本書再版。
上述第三部分的存在，很可能是導致《波斯書信》不被視為小說的主要障礙。不應該否認，單就這部分而言，這本書真的不是小說。然而，作者巧妙地將這些論述插入許多虛構的信件中，尤其是在裏屋的故事中。讀者更註重這本書的多樣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這些政治詞匯的分量，心甘情願地認同《波斯書信》是壹部以虛構為主體的書信體小說。
虛構小說，人物當然是虛構的。虛構的人物能認真對待他們說的話嗎？換句話說，書中對路易十四、教皇和約翰·勞的嘲諷是虛構作家的想法還是作者的真實看法？作者在書中對許多重要問題的看法是否可以理解為孟德斯鳩本人的看法？能否“把書信當作另壹本關於法的精神的書，用同樣的方法來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報，2065 438+2006年2月5日)？作者的意見是不完全可能，但在壹定程度上可以做到。不完全是，因為就理論的系統性和深刻性而言，《波斯人的書信》還不能與《法的精神》相提並論，很多問題還在思考和探索的過程中，很多討論還在萌芽狀態，更何況《波斯人的書信》是壹部小說，不是壹部學術著作。在壹定程度上，原因是作者在本書中對壹些問題的表述確實是在法的精神上的再現，前後有連貫性。
反過來說，在過去，波斯書信是什麽樣的書？在我看來，結合形式和內容，應該算是壹部書信體的哲學小說。因為，這本書雖然有小說的外殼，但作者對人對事的壹些想法和看法並不是主要通過故事演繹來表達的，而是直接通過作家的筆來表達的。此時的作家與其說是小說中的人物，不如說是改了名字的孟德斯鳩本人。但不是另壹本《論法的精神》，而是壹部小說，因為書中不僅故事很多，甚至在闡述作者的思想時，也經常借用小說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