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無論是對“新政”的壹致否定,還是對辛亥革命的全面否定,雖然其結論截然相反,但在思維方式上卻有壹些驚人的相似之處,即都是基於顧此失彼、厚此薄彼的兩極思維,從而忽略了歷史事件之間的時空關系,將復雜的歷史過於簡單化,導致讀者無所適從。
應該承認,在八國聯軍血本無歸的沈重打擊和屈辱之後,慈禧太後在赴xi安途中宣布的“新政”並非完全沒有誠意,也不是沒有具體措施和實際投入。所以不能因為“新政”的目的是維護清朝的統治秩序,就否定它本身。由於歷史條件不同,“新政”中改革的深度和成效無疑超過了19世紀的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正是通過“新政”,中國由傳統小農社會向現代工商業社會轉變的跡象才真正顯現。經濟自由政策的頒布為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壹定的制度基礎;現代軍隊制度、教育制度、現代人才觀念也開始沈澱;現代法律體系和司法體系也開始形成。除《獎勵公司章程》、《商標註冊試點章程》、《商人通則》、《公司法》、《破產法》、《法官考試細則》、《集會結社法》外,還頒布了《大清刑事民事訴訟法》、《大清刑法》、《民法草案》三大法律。
但也要看到,在19世紀統治者拖延了幾次改革機會之後,“新政”才開始。20世紀初,中國危機四伏,千瘡百孔。1911反清革命的高潮,就在清朝統治者無法再照常統治的時候到來,所以並不是像某些極端分子所說的孫中山等職業革命家的壹廂情願,而是人為制造出來的。
首先,清政府長期壓制中國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民生和不平等條約的巨額賠償與“新政”本身的巨大需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新政”如此小眾甚至空洞的現象比比皆是。眼見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社會各階層對“新政”寄予厚望,也不乏“壹戰到底”的願望。然而,“新政”的許多方面都是敷衍了事或不盡如人意,它們之間的懸殊只能加劇社會分化和動蕩。腐敗的統治者為了擺脫財政困境,拿出了竭澤而漁的老把戲,二次壓榨百姓。於是,反糧、反捐、反稅的自衛鬥爭此起彼伏。憤怒的下層民眾不僅襲擊了利卡警察局,還破壞了新學校,增加了“新政”的阻力。
其次,清朝統治者日漸衰微,可以說壹代不如壹代。能否控制“新政”的挑戰性結果,維持其政治局面,也是未知數。以新軍為例。由於它屬於具有近代性質的新型國家機器,且直接受地方諸侯控制,其獨立性甚至超過湘軍和淮軍。指望它和壹個腐朽的王朝保持壹致,為它赴湯蹈火,是不現實的。君不見,武昌起義爆發時,故宮無力迅速調集各省新軍“助剿”,卻響應了武昌起義的號召。以教育改革為例,科舉制度的廢除當然加劇了傳統社會結構的分解,士、紳、官三位壹體不復存在。青年學者,無論是對國內新派持否定態度的,還是漂洋過海的,大多抱著報國的思想,投身救國。當他們目睹了海外世界發達的經濟和強大的國力,他們恨鐵不成鋼的心態就產生了。他們上下求索,左右對比,壹致認為君主專制是祖國積貧積弱的總根源。他們要麽呼籲清政府拿出誠意,實行真正的君主立憲制,要麽主張以暴力埋葬君主專制的清朝,創造民主和諧的制度。如何把那些見多識廣、熱情高漲的年輕人召喚到破舊破爛的龍的旗幟下,實在是壹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正如壹向以溫和著稱的梁啟超所說:“必有雷霆之力,可占道之利;要有雷霆萬鈞之力,卻能造出千裏之勢。如果是,最後放棄風險。”
第三,如果說慈禧太後不缺掌握大臣手腕的人,那麽如果在她死後,由優柔寡斷的攝政王載灃和哭泣的皇後玉龍作為接班人,來繼承無風險準備立憲的政治遺產,那就更糟糕了。當載灃等人鎮壓了席卷全國的鐵路保護運動和國會請願運動,愚蠢地強行將鐵路建設權轉讓給列強,拋出“皇家內閣”的時候,他們把許多積累了真摯悲哀的請願者踢進了革命陣營,他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至於清末“新政”與辛亥革命的關系,雖然革命派與清朝統治者、辛亥革命與“新政”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二者之間的因果關系不可割斷。首先,孫中山等人的革命活動迫使清朝統治者加快推行“新政”,尤其是準備立憲。後者認為只有盡快實施“新政”才能避免內亂;第二,預備立憲主義敦促革命派加快革命的準備工作,使後者在憲法和君主立憲制確立之前就計劃推翻清朝,以防止革命變得不合法,防止愛新覺羅家族成為“永恒系列”的合法統治者;第三,“新政”為革命者準備了發動的基本力量——新軍和新知識分子;第四,“新政”為革命者準備了自己的盟友和合作者——資產階級和立憲君主主義者;第五,清末預備立憲時期民權思想的公開宣傳和歷次國會請願運動的實踐,為民國的建立提供了條件;第六,晚清國庫空虛,在壹定程度上限制了南京臨時政府可用的經濟資源,很快面臨財政危機。總督的專制傾向導致了民初的軍閥混戰。顯然,在理想真空中憧憬“新政”的未來卻抱怨辛亥革命不該發生,指責革命派添亂的論調,既不能保證清朝統治者書寫和執行的預備立憲的結局能讓妳滿意,也無法回答梁啟超、張謇及其背後壹批溫和的國會請願者和資本家在屢遭羞辱後轉向革命是對是錯。這種理論的主要錯誤,不僅在於理論家對“新政”的前景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且認為革命高潮的到來是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單方面努力的結果,這就類似於過去只承認孫中山等人對辛亥革命的巨大貢獻,而忽視梁啟超等人的歷史貢獻。眾所周知,1911年的反滿大合唱是在革命客觀條件成熟,主觀條件尚未成熟的情況下出現的。若幹年後,孫中山回憶起當年的情景,直言:“武昌的成功是偶然的。”當然,這並不影響我們對孫中山作為革命領袖的整體認識。
辛亥革命作為“新政”的替代品,不僅寫下了中國民權政治的第壹章,而且拋棄了“三樞機”之首,人民思想解放空前。因此,如果壹味批判和否定孫中山等民主革命先驅的歷史功績,無異於把“權威”強加於後者,無條件地為壹個腐朽沒落的愛新覺羅王朝辯護,顯然有失偏頗。因為歷史唯物主義者不僅要善於為歷史辯護,還要善於做歷史檢察官和法官,這三者缺壹不可。寫到這裏,我不禁想起曾經對孫中山有偏見的張謇,深情地嘆道:“壹代又壹代的革命家很多,不過是換了壹個姓而已,不足為奇。孫中山的革命是國體改革,和壹個姓壹個姓的改,差別很大。所以,孫中山不僅是中華民國的國父,也是中國和東亞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強烈反對暴力革命的梁啟超,也以後來學者的知識,多次充分肯定了辛亥革命的歷史地位。如今,時代變了,事情也變了。如果說張謇和梁啟超的思想境界是後世研究者望塵莫及的話,恐怕真的有必要重溫壹下革命作家郁達夫半個多世紀前說過的壹句話:壹個擁有偉大人民卻不知尊重的民族,是壹個奴性極強的民族。
希望能幫到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