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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山同棲,與風同眠

與山同棲,與風同眠

來自杜婉公眾號

我願我行我素,不願塗脂抹粉,招搖過市,我也不願---我不願生活在這個不安的、神經質的、忙亂的、瑣細的世紀生活中,寧可或立或坐,沈思著,聽任這世紀過去。——梭羅

大部分時間內,我覺得寂寞是有益於健康的。有了伴兒,即使是最好的伴兒,不久也要厭倦,弄得很糟糕。我愛孤獨,我沒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

——亨利·戴維·梭羅《瓦爾登湖》

關於對平靜心緒的書寫,讀過最好的句子,幾乎都出自壹本叫《瓦爾登湖》的書,沒有人比梭羅更能代表某種極簡主義的生活方式了,也沒有人像他那樣能用明確的語氣告訴妳,為了寧靜,舍棄繁鬧也值得。人活著,本就該有取舍。

生活在城市,就註定逃不脫適者生存的食物鏈;如同在森林,無論是何種動物都會處於吃與被吃的食物鏈中,除非可以像梭羅那樣逃離城市。

現代人終究放不下城市給予的繁華,他們在某些片刻又十分厭倦繁華,因為繁華最終淹沒了他們的氣息。群體給予的安全感畢竟是表象,群體中生活久了以後,人仍然會誕生壹種逃脫的意識,壹種對陌生的無限向往,壹種對天真本性回歸的渴求。

城市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工廠,以最快的速度生產人的生活品,也生產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正是如此,越來越多的人覺醒到城市對溫情的剝奪和壓抑,於是他們逃離。

城市的突飛猛進,使人類對於居住的需求,始終處於壹種悖論的緊張關系之中,先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尋找群體,而解決了生存問題以後,則試圖脫離群體,找到生活本身。

那麽, 人到底是喜歡獨居生活還是群體生活的動物?其實這個問題並不復雜,復雜的是他們是否有選擇權,也許正因為這種稀缺的選擇權,才使得人們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閑適生活。

很多人第壹次來到城市是迷茫和無助的,甚至感到自己弱小和孤單。可是到了蒼茫的天穹下反倒不會有這種感覺,闊大的空間能給人壹種安全感。對城市之所以感到恐懼,多半因為密集的建築群對空間的無限擠占,超越了目視者見識中的密度。

在不覺然中,文旅小鎮這幾年悄然崛起,曾說起上班的各種勞碌時,真有同事辭職回家,把自己家的房子改造成文旅小館,過上了悠然自適的生活。

逃離城市的流浪中,總有些生活是令人神往的。

1.與自然相處

城市把人與自然隔絕起來,在城市內部又創造出另壹個虛假的自然形態,那裏的花工整地開放著,那裏的樹被修剪得優雅而秩序井然,那裏的路筆直而整潔。壹切都按照人類自身的意願去設計,去改造,最後人們依然悲痛地發現,這種自欺自騙的生活該有個了結。因為它們違背了自然之道,都是人類的壹廂情願而已。

於是,他們終於乘坐列車,逃出了他們辛辛苦苦建造的自然,而去尋訪真正的自然。

城市裏的花草樹木像被篩選出來的模特壹樣,因為太過統壹和標準缺失了壹種層次不齊才會有的風韻。脫離了這裏以後,人們才發現那些在自然課本上見過的植物,真的存在!

向陽花是被淘汰過的花,它沒有進入城市並不是因為它不夠美,而是因為它本身並不是花的系列,而僅僅是壹種農作物。所以它那耀眼的美和熱情,並沒有打動那些構築城市的評委們。

可是人們仍然忘不了向陽花,忘不了它碩大而沈重的頭顱,它高調而自信的臉孔,包括臉孔上繁星般的葵仁。沒有成熟之前,那葵仁是母乳般的白色汁液,擠兌真是殘忍,會毀了它鮮艷招搖的美。比擠兌沒成熟的葵仁更殘忍的毀滅,其實是自然的時間之力,鮮黃色的大臉盤,開始收縮了,四方飛動能和陽光媲美的花朵雕謝了,連枝幹都成了幹枯的樹杈。可是!她結出了最好吃的葵花籽,咬壹口會讓人驚喜的果實,多麽像壹個母親!它終於養成了自己的孩子,然後自己等來了衰老的壹天。

人們喜歡向陽花,並不壹定總是為了它的花朵,更是因為他們知道,這花朵是帶有母性的花。她除了美,還讓人崇敬她的偉大。

自然之美,又何須人類去選擇?

但他們沒忘記它的動人之處,所以,那些影視中,最美好的愛情,總會有壹個類似於向葵園般繁華的處所,或者是桃林,或者是梨花樹下。總之,城市沒有給她們容身之所,卻總在用壹種意識形態的方式去懷念。

其實,他們懷念的是和自然的相處方式,那裏最容易誘發最真摯也最純粹的內心對白。

2.被誘發的詩情

除了自然,季節也常常令人惆悵。人們不甚喜歡給自己造成痛苦感受的風景,但當城市剝奪季節的時候,他們卻努力搶救那失卻的季節感。

於是便有了夏日的雪場,沙漠的雨。

中國分南北,南方多雨,北方多沙。9月初秋的北,田園衰零,夏日裏蛇壹樣穿行的藤蔓都縮成了幹枝,壹折便斷。最後掛在枝頭的小瓜,大約只有拇指大小,已經無緣長大成熟瓜,幾乎就此被季節拋棄,只因來得太遲。

壹場初霜,幾乎萬物都失了生機,昨日勃勃少年,今日耄耄老朽。無怪乎,自然的更替便是如此不可扭轉。那昨日蒼翠的樹葉,經過壹夜白霜,被吸走血液般蒼白地垂在枝頭。

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不期而至。

有些人不喜歡狂風,但有些人喜歡。無論妳裹得多嚴實,那索索的風都能將妳穿透,它不給妳痛快淋漓的疼,而只是婆婆娑娑讓妳倍感淒涼和寥落。被風吹過的人,哪有什麽風華,如果有,多半是風還不夠大,也沒有揚起沙。

如果是衣衫襤褸的人,給那種風壹吹,衰縮之相便十分明顯了,後果不好就是凍斃於霜雪。

大風來了,雞是收到預報最遲的動物。她那天還帶著壹群孩兒們在樹下的石頭裏挑揀小蟲兒,遠方的轟隆她本來就不敏感,被吹了幾個趔趄,但還是努力撐開並不大的翅膀護著孩子們。

弱的那只總是落下很遠,她也回頭喊叫幾聲,壹邊還是匆匆往前挪動著。

哢嚓嚓的有什麽東西在響,好像天塌落了,在最緊急的關頭來不及跑,她本能地用翅膀護住了孩子們,蟄伏了下去,眼前昏黑壹片。

那天家主回來說,啊哈,風太大啦,十幾年的老樹竟然都被吹倒,還壓死了母雞和幾個雞仔。

還是做人好,自然的災難可以預知壹二,總知道可以躲著,動物便是這般……

小動物總是格外讓小孩子愛,和城市裏的孩子不同,村莊裏的孩子在這點上,應該感到驕傲才對,他們抱著的小羊羔、小牛,都是有動物氣味和表情的,而不是用絲綿填充出來,眼珠壹動不動的。

小黃鴨總是可憐,連小孩都怕,壹到妳手裏就瑟瑟地抖動,啊!世界上沒有什麽比她的絨毛更軟更柔了,小孩子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拔兩根下來,晚上睡覺裝在口袋裏。但即使3歲的小孩子,也知道愛惜小動物,她始終用雙手捧著那小小的逼真的動物,逼真得讓人感覺它像人壹樣,有壹些害怕的話要說而不敢說。

他們會學著騎馬,但馬也不是那麽好脾氣的動物,它好像生來就有壹種倔強,那就是最不喜歡小孩子騎在它身上,在小孩的爸爸面前卻總是畢恭畢敬,於是小孩趁著沒有爸爸的時候,趕緊上上手。

小孩終於找到了壹個臺階,可以站在上面直接跳到馬背上,因為他的身高當然不夠壹下就跨到馬背上。但這只馬就是如此地狡猾,妳剛上它的背,還沒抓穩鬃毛,它就壹路狂奔,妳壹路從它的脖子滑到它的屁股上,然後它故意壹跳,妳徹底只能抓住它的尾巴被拖著跑。

這可是相當危險了,因為它還會不忘記給妳腦殼補上兩蹄子。見鬼去吧!妳仿佛聽到它的詛咒。

孩子喜歡馬兒的桀驁不馴,卻降服不了它,那就只能更喜歡它了。

然而,在城市裏,小孩子的馬,沒有這樣的脾氣,它們都是被釘在木樁上,隨著音樂木訥地壹起壹伏。妳相信嗎?小孩子絕對不像在村莊裏那樣給城市裏的木馬取各種名字:小得兒、掛鉤、豆豆、馬哥……,打包票,壹個都不會取。

他們壹輩子都不會夢見他們坐過的某壹只木馬,因為它們全部長壹個樣,都沒有脾氣。但他們會夢見小時候摔過他們的那只壞馬,因為壹看就知道它對妳不懷好意。

3.像母親壹樣的院子

院子也可以像壹個人,那個人最應該是母親。都是陳年舊事了,說起來。

母親沒了這麽多年了,院子裏就只留下壹種蒼涼的味道。小時候的事,真不敢回憶啊,連40歲的大孩子,都總是覺得會掉眼淚。

母親喜歡在墻角橫壹個桿子,然後把花花綠綠的衣服都晾在上面。而今那墻,缺了好幾塊磚,就好像母親走了,也隨手拿走了那幾塊磚似的。

院子裏的梨樹,每年都會結很多又大又沈的梨子,有壹年,妳用棍子戳梨,結果梨報復性似的掉下來砸中了妳腦袋,那壹刻妳哭得嗓子都破了。母親跑出來,跪在地上,抱著被砸倒的妳,壹個勁兒拍打土地。狗日的,讓妳砸我兒。現在那院落,還有被她砸過的坑嗎?可惜,荒草太多,都蓋住了,無跡可尋。

父親喜歡把犁鉤扔墻角,說起來有點煩,那幾年妳莫名其妙地擔心父親的腳被犁鉤砸中,因為有壹次妳趁著父親不在,去拎過犁溝,妳用了渾身的吃奶勁,沒有拎起來。

母親沒了,院子就沒了,可是妳總在跟孩子們說,爹爹小時候,有個院子,院子裏有顆梨樹……

於是,他擡起好奇的眼神說,爸爸,帶我去看看院子吧。

妳在他的心裏種了壹顆夢,他夢到妳說的那只叫小馬哥的馬,還有壹只有虎豹紋的貓。孩子也喜歡貓,可惜養了好幾只,都被鄰居家的老鼠藥給毒死了。

開始籌劃壹個小院,就依著河水而建,某個在被窩的早晨,河水嘩啦啦流過枕邊,鳥雀在窗外歡快鳴叫。久違的陽光,帶著最熟悉的氣味灑進窗臺。

城市的空氣總是把陽光堵在雲層高處,雲層以下的人只能被塵霾封閉著,甚至忘記藍天之上有什麽。

而如今,壹切都不同了。包括大地,包括飛雲,都帶著壹種人跡罕至的原始之美,未被修飾的東西,便是如此令人心閑意愜。

終於有理由給院子周圍栽植果樹了,還有果肉軟滑的李子樹,此生再也想不起能與李子果肉相互媲美的味道,那曾是久居城市的遺憾,現在可以重新擁有失卻的味道了,幸甚至哉!

孩子對這裏的壹草壹木充滿好奇,他壹開始是怕螞蟻的,後來他有問不完的問題,為什麽下雨天會有很多螞蟻呢?螞蟻的窩會被雨水灌透嗎?蜘蛛的線可以織成衣服嗎?蝸牛會覺得殼有點重嗎?

有壹天,他拿著壹只掉了殼的蝸牛哭著壹路跑向妳,說自己殺死了壹只生命,感覺蝸牛好可憐。妳會怎麽安慰壹個孩子,才讓他的負罪之心稍微消除壹點?

那只蝸牛壹定是沒救了,妳告訴他:

把它放回大地,寶貝,它有自己的辦法可以痊愈。切記!再也不要試圖揪掉蝸牛的殼,妳很好奇它是粘在上面,還是長在上面,這我知道,但妳壹定要懂得尊重生命,就像別人不會把妳的指甲從妳的指頭上剝落壹樣。

黃昏的風微微地揚著空氣裏的微塵,看得到太陽的光線,它在空氣裏變幻著色彩,壹個氣泡和另壹斑斕的氣泡之間,碰撞著,黏連著,最會各自飛向自己的遠方,破滅在空氣裏。

閑散下來的肉體,像失去彈力的皮條,就這樣任由慢時光拖著走,閑也不閑。黃昏的陽光把大地壓得很低,低到塵埃裏去。牧羊人的歌聲遠遠傳來,在羊的眼裏,城市裏的樓房和天空壹樣,無感。

用柳條抽打塵土,看它壹點點飛濺起落在鞋子和裙角上,還有那在樹影下寫意的詩人,忽然很想走過去告訴他:大自然是人類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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