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知道到底誰是知識分子,誰不是。我插隊的時候,軍隊代表說我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那壹年,我才十七歲,上了六年小學,對壹些詞的認識比較粗略,所以對“知識分子”這個詞很有罪惡感。對了,“小資產”這個詞也有罪。我們在家吃公家飯,連家具都是公家的,家裏也沒有賣煙的攤子。怎樣才能擁有“小資產”?至於我,作為壹個人,我應該屬於某個階層,但我不知道“知青”是什麽階層。如果硬要比較的話,我覺得應該算是流氓無產者什麽的。這些都太過分了。在我們國家,知識分子總是以受教育程度來定義的,但外國人卻不這麽認為。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和美國人聊過。他們認為工程師、牙醫之類的人只能被視為專業人員,而不能被視為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應該是那些在大學或研究部門工作,不工作或掙很多錢的人。按這個標準,中國還是有些知識分子的。《紐約時報》曾經給知識分子下過定義,我不敢引用,因為那個標準說的是“批判社會”,所以中國沒有或者幾乎沒有知識分子。還有壹個定義是我在休閑刊物上看到的,我不信。按照那個標準,所有的知識分子都生活在紐約格林威治村,憤世嫉俗,行為古怪,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後壹個知識分子。所以,我們應該以有壹份清閑的工作或者有壹個教書的職位作為比較來定義現在的知識分子。
如果從歷史上找知識分子,先秦和古希臘的哲學家當然是知識分子,但是距離太遠了。在中世紀,我們發現的知識分子的對應應該是這樣的:在中國,壹些進入郡或州學的學者,在等待參加科舉考試時,能夠得到壹些米或柴;學官時不時來考,不行就要打;中了科舉,做了官,恐怕不能算知識分子;所學的知識屬於倫理學或道德哲學。然而在歐洲,有些牧師或僧侶通曉拉丁語,壹生獨身。如果他們戰鬥失敗,他們將被燒死。研究的是神學,針尖上能站多少天使。雖然生活艱苦,但雙方知識分子都有遠大理想。在這裏以天下為己任難道不重要嗎?在那邊獻身給上帝不是很高尚嗎?當然,雙方都有壹些好人。我們有關漢卿、曹雪芹,別人有哥白尼、布魯諾。不說扯平,至少各有各的優勢。所以中世紀的中外知識分子很像。不是在現代。
二,中國知識分子的中世紀遺產
相比之下,現代中國的知識分子更多的是中世紀的遺產,首先是內斂。比如安老柯說,知識分子有兩個特點,壹個是懶,壹個是賤...三天不打,尾巴就飛上天了。他老人家露出了學者的嘴臉。前幾天聽壹個公安局長在電視劇《針眼胡同》裏說過類似的話。從那以後,我就壹直在等壹個正式的道歉,但是還沒等到。對了,當年軍隊代表堅持把我當知識分子,他們也想懲罰我。這壹事實表明,中國知識分子的屁股離學術官員的板子並不太遠。國外的例子是有壹個著名的福柯,有古希臘的遺風,公開同性戀。從來沒聽說法國人要和他壹起點燈。
無論如何,中外知識分子還是在做同樣的事情,只是方式不同——否則不能都稱之為知識分子——那就是做自己的學問,關註社會。關於學習,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就不做評論了。至於關註社會,那簡直壹目了然——關心的方式大不相同。中國的知識分子講究社會公德,經常赤膊上陣,討論是非;外國知識分子則是基於科學來關心人類的未來;就是討論道德問題,也要在理性的基礎上討論。弗洛姆和馬爾庫塞的書在中國都有翻譯,妳看看就明白了。那裏熱衷於倫理道德的人主要是牧師,也有壹部分是家庭主婦(聽說美國的壹些掃黃協會是由家庭主婦領導的——可能會有些偏心)。我敢說,站在講壇上的大學教授絕不會說:“妳們這些罪人,趕快懺悔吧...這不符合妳的身份。”。因為濺起的泡沫,判斷別人的價值很低。教皇本人不是這樣的。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他面帶微笑,說話和藹可親。遇到難以教育的人,就說:“我為妳祈禱,求上帝開導妳。”和我們國家壹個總是“警告”的作家比起來,真的是天壤之別。據我所知,教皇學識淵博。我很想把他算作壹個知識分子,我怕他不願意當。
中國知識分子在討論社會問題時,經常說別人太無知。比如我留學的時候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看到壹篇文章說大學生水平低到連《國錄毛巴》都不知道。我哭的時候就像吃了悶棍。我想這是蒙古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認識他。直到半夜我才想起來。原來他是四君子:郭沫若、魯迅、茅盾、巴金。壹般來說,知識的多少是壹個客觀的標準,但是把自創俚語納入知識的範疇就很難說有多客觀了。現在中學生不知道李遠哲也是犯罪——據我所知,學化學的研究生未必能學到李先生的理論;他們還有壹個“追星族”的罪名。他們被鬼附身了。他們甚至不知道楊振寧、李政道和李四光是誰。據我所知,這三位先生的學問太淵博了,中學生應該不會懂,對知識壹竅不通,還會背壹些名字。需要什麽?更有甚者,寫下這些名字後,已經有超過壹半的人進入了美國國籍。這是給孩子灌輸什麽?我喜歡說的另壹個話題是別人“格調低”。我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兄弟,我格調高,不是俗人!”我在壹本匈牙利小說《會說話的豬》裏見過這種語氣。壹般來說,這類文章的要點是別人不夠好,最後呼籲大幅度提高整個社會的道德水平,否則國家就不是國家了。這種挑別人毛病的文章在國外報刊上也有。只是挑出來的毛病比較靠譜,我沒有通過貶低別人來擡高自己。如果把道德倫理的功能概括為批判和建設,那麽上面所說的就屬於批判。我不認為這是在批評社會——這是在批評人。知識分子的批判火力對兩類人最猛:壹類是在校學生,尤其是中學生;另壹種是踩了地雷斷了腿的那種。這個道理很清楚——我得罪不起別人。
現在該說說施工了。這些年來,大家都蜂擁著贊美正面形象,就是電視劇(欲望)裏的壹個女人。這個女人除了漂亮,看起來還像封建時期的完美小媳婦。當然,大家都是從後壹方面誇她的,而不是前壹方面;這也是中世紀的遺產。但是,讓壹個家庭來代表劇中的壹個人,實在是太奇怪了。我們知識分子的正面形象是,他們拒絕了國外高薪就業,回國服務。要想高貴,必須先獲得高薪就業才能拒絕,這對於人來說太難了;在知識分子中也不具有普遍意義。所以除了樹立形象,還要建立嚴格的道德體系,把大家都納入體系。從道德上講,每個人都可以說。
所謂道德體系,就是價值觀中與人相關的部分。有人說嚴壹點好,有人說松壹點好,我不在乎。主要問題是價值觀不是壹個人能創造的(有些人類學的說法很難壹壹引用),道德體系也不是說壹個就能建立的。就說儒家道德體系吧。雖然是孔孟所創,但如果不是大壹統的中央帝國所用,早就被人遺忘了。今天的知識分子想要建立壹個道德體系,所以他們可以關起門來做。至於會不會被別人利用,那就是另壹回事了。當然,我們可以致力於倫理學和道德哲學,創造若幹道德體系供社會選擇或推薦給社會——但也沒有人這樣做。當年丁峰先生就是栽在這上面的,所以今天的知識分子吸取了他們的教訓,只是號召不管做什麽,用好壹句無主的話:“怎麽做”。這個句型來自聖經創世紀:“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真是氣勢磅礴。神的句式和頭的幾乎壹樣。用起來吧,就是跟著輸入就行了。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中世紀遺產了。他沒有像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如孔子、孟子、楊朱、墨子)那樣建立道德體系,也沒有像現代歐美知識分子那樣建立壹種跨價值論證(價值中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用現有的道德體系去談論別人。如上所述,這是中世紀的遺產。可惜,在社會轉型期,現有的道德體系不完整,我說不清楚;於是我感嘆:人心不古,世界思想泛濫,道德武器船不強,槍不好,不敢造新船新槍。事實上,我們可以把航海和做愛的事情留給別人——但我們害怕丟掉工作。當然,知識分子也是社會成員,也要有公民熱情。批判當下的弊端也是知識分子應該做的;但是,當我們出於公民熱情做事時,我們作為公民是完全平等的,而不是知識分子。我們不能接受這個立場,還得有點知識分子的樣子。在我看來,這個特征是中世紀的特征。
第三,中國知識分子應該拋棄中世紀的遺產嗎?
目前,中國知識分子關註社會時,無論是批評還是贊美都找不到目標。只有壹件事可以找到目標:呼籲盡快把偉大的任務交給我們。這項偉大的任務是我們捍衛價值體系的責任。沒有它,我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在價值體系的形成上,從自然地理到生活方式都有作用,其作用也與每個人相關。無論是維護還是改變,知識分子都不能說了算。社會給妳這壹切責任,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能說我除了這個什麽都不會?用我的妙筆,字多?那就是把別人當傻子。因為我是個好人?每個人都會這麽說,所以我們不能當真。我知道有些人想說我們在歷史上對此負有責任。這不是壹個道理。歷史上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還是要裹腳的。我們不要說這種傻話來挨罵。再說了,歷史的車輪是拉不回來的。說白了,我只能說我明白的很清楚。那我只能靠思維能力來承擔這個責任,說那些說的清楚的話;把那些不清楚的東西給大眾。現代歐美知識分子就是這樣討論社會問題的:站在人的立場上,站在科學的立場上,站在理性的立場上,把價值的立場留給別人。我們可以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