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王壹博攝
在中國青年報記者面前,清醒的許拿出筆,在黃色的稿紙上寫下:“救救我,我要出去”。最後,他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寫下了日期:4月17。
此時,許已經被關在精神病院六年半了。因擔心許出院後繼續投訴,河南省漯河市郾城縣大柳鄉政府(記者註:2004年郾城縣撤銷,大柳鄉改為大柳鎮,劃歸漯河市源匯區管轄)。六年多來,許堅持每月向醫院支付1,000多元,使其被隔離,失去人身自由。
據許家人交代,1997年,熱衷於打抱不平的許因為看不慣鄰居全是殘疾人,在宅基地糾紛中吃虧,開始幫她寫材料,向各個部門反映問題。5438年6月+2003年10月,大柳鄉政府不堪許的“尋釁滋事”,將進京上訪的許抓獲,送駐馬店精神病醫院關押。2009年6月7日65438+2月7日,大柳鎮政府將其轉至漯河市精神病醫院。
記者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找到了許2009年的病歷和收費票據。所有證據證明,許是在家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大柳鄉政府送進精神病院的。
精神病院提出了讓許出院的請求。醫院副院長丁紅雲當場拒絕:“那肯定不行。還得經過鄉政府。妳的家人沒有這個權利。”
他被電擊55次,兩次逃脫,幾次自殺。
周六早上,是家庭成員探訪的時間。中國青年報記者、東方今報記者以家屬身份在漯河精神病醫院見到了許。“唉……”壹見面,許就嘆了口氣。“快六年半了。”
在1小時的采訪中,許清晰地向記者講述了自己的經歷:被關了6年多,被綁了50次,被電了55次,兩次越獄,幾次自殺。
據許回憶,他是在1997開始代理的。2003年6月5438+10月,正在北京幫助上訪的許被大柳鄉政府從北京接回,在當時的郾城縣看守所關押了10天,後又被送到郭鄉某皮革廠關押了4天。
2003年6月30日,10,大柳鄉政府將他送到駐馬店精神病醫院。
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被診斷為偏執型精神病的許被迫接受各種“治療”。許說,醫院給他註射了陳輔,註射後,他的血壓升至180。後來,他接受了陳輔註射,他的血壓升至200。"在過去的五年裏,他的頭壹直昏昏沈沈的。"除了打針,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的6年多時間裏,徐* * *”被他們捆綁了48次,電擊了54次。真的很不愉快。有壹次,我被燙到這裏(指著額頭),用了1個多小時。”
因為被迫治療的痛苦,許兩次試圖逃跑。有壹次,趁大家都在洗澡,他偷偷下樓跑出醫院,但由於地形不熟,被醫院裏騎摩托車的人追上了。由於無法逃脫,許幾次試圖自殺。“他們叫我陳輔,我真的受不了。有壹次我打開吊扇上的電線觸電了,但是沒死。後來在廁所裏,我用頭撞墻,沒死。”
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住院期間,許的健康狀況惡化,不斷生瘡生癬。“他們沒有給我治療,壹直關在裏面不叫出來。”直到2007年7月,許的家人才得知下落不明的許被關在精神病院,於是他們來到駐馬店。
對於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的治療費用,許肯定地說:“政府出的錢是大柳鄉政府出的。”雖然許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鄉政府的人交過錢,但壹個護士曾經跟他說起過這件事:“壹開始是1300元壹個月,後來是1500元壹個月。”從護士口中,許還得知:“如果我再上訪,再找工作,鄉政府的官員會被就地免職,不準我出門。”
2009年2月7日,65438,許被大柳鎮政府轉送至漯河市精神病醫院。究其原因,許說是“因為他們(指我哥和)壹直(四處奔波)搶救我,後來醫院不知道有報紙(得知消息),律師也來讓我簽代理協議,可能是怕出這種事,就通知鄉政府把人帶走了。”
據許回憶,從駐馬店精神病院轉院時,東王村的村支書徐鐵剛帶著大柳鎮政府的人去了五六個人。“因為我穿的是精神病院的衣服,出來要換衣服,所以他們就去給我買了衣服,弄了壹條褲子和壹件外套,別的什麽都沒有。沒辦法,我在駐馬店醫院放了病號服。”許掀開他的外套,露出駐馬店精神病醫院的病號服,上面印著“市精神病醫院”的字樣。
六年多來,他的視力越來越差,寫字都要拿放大鏡。不久前,許向要了壹支筆和壹個筆記本,說他要寫寫自己以前的經歷。在幾頁發黃的稿紙上,記者看到,許仍然寫著與案有關的所有申訴——他對自己的經歷只字不提。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許多次對記者說“謝謝”。臨走時,記者給了許壹包煙,看到他眼裏含著淚。
災難的起因只是為了幫鄰居討回公道。
要不是,許也不會在精神病院呆六年多。
是漯河市源匯區大劉鎮東王村村民許的鄰居。她的丈夫是聾子,她的大兒子是腦癱患者,而張桂枝自己因為小兒麻痹癥而殘疾。這個五口之家只有女兒和二兒子是健康人。
1997年2月,張桂枝開始考慮大兒子的婚事,打算拆掉舊房子蓋新房。麻煩來了。首先,她與鄰居王永安發生了宅基地糾紛,然後她與當地管理處主任陳永和發生了肢體沖突。她堅信鄉政府篡改了其土地使用證。
得知的遭遇後,許不顧家人的反對,立即讓的家人在壹份委托書上按下手印,幫助起訴鄉政府。6月,1998,許在兩審敗訴的情況下,帶上京“越級上訪”。
2003年6月65438+10月65438+4月,許被大柳鄉政府派人從北京“逮捕”。這是許自述中提到的先關了看守所,後去了皮革廠,再送精神病院的經歷。
許桂林說,2003年冬天,家裏人得知二哥被鄉政府接走後,大哥許和舅舅曾給鄉政府送過衣服,但當時許已經不在,也沒人告訴他下落。
直到2007年7月,許才通過壹個去駐馬店精神病院就醫的漯河老鄉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家人。弟弟許和舅舅趙改正聞訊趕來探望。這是許在精神病院呆了四年多後第壹次見到他的親人。
病歷顯示,許是正常的。
在專程從鄭州趕來提供免費法律援助的河南亞太律師事務所常博陽律師的幫助下,記者看到了許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的病歷。
在壹份編號為“090459”的病歷上,詳細記錄了許的住院過程:“2003年11,他被鄉政府送到我院觀察,2003年11,他被鑒定為……換句話說,許被鄉政府送了壹個月,醫院才做出“偏執型精神障礙”的診斷,而是第二精神科主任、副主任醫師"
在許的病歷上,聯系人壹欄名為“泰倫”,與患者關系壹欄標註為:幹部群眾(意為幹部群眾)。
本報記者在大柳鎮政府采訪時,工作人員明確告訴我們,幹部中沒有叫“泰倫”的人。病歷上“泰倫”的手機號碼是大柳鎮分管政法的副鎮長趙的。
在壹份2009年2月2日許的住院證明上,許的住址登記為郾城縣信訪局,聯系人壹欄的名字是楊耀勤,與患者的關系也標註為“幹部”。這些,在駐馬店精神病醫院醫務科張看來,都是“完全符合正常程序的”。
在病歷中,醫院對許的檢查中記載:“神誌清醒,儀容整潔,能交談和接觸,能適應病房環境,對時間、地點和人回答準確,飲食良好,睡眠良好,大小便正常,個人衛生。”認知活動:否認感覺、知覺、知覺綜合障礙的存在,交談速度適中,思維、聯想活動量和速度未見異常。情緒活動:情緒激動,適當的情緒活動,沒有病態的激情,強顏歡笑等。,食欲、性欲等本能欲望並沒有明顯增強或減弱。未發現參照妄想、控制感等智力測試和記憶測試。比如普通人專心說話,否認自己有病,拒絕住院。"
從這些描述來看,許無疑是壹個正常人,而醫院的最終診斷仍然是“偏執型精神障礙”。主要依據是:“思維和邏輯上有詭辯,主要圍繞宅基地官司,內容空洞。沒有發現思維連貫性和思維活動形式上的障礙。在思維內容上,有被殺的妄想。我堅信鄉政府、公安局、法院聯手陷害他。我對訴訟特別有信心,說只要出院,我就繼續上訪投訴,我有能力繼續起訴,沒有負面言行和沖動傷人。”
在許的治療記錄中,有“氯普司通”、氯唑唑等藥物的使用,並有多處電針治療的記錄。病歷中包含的2009年2月至2009年2月65438+2009年2月的收據顯示,在此期間* * *支付了約12000元的費用,付款人填寫的是徐。許告訴記者,這筆錢是大柳鄉政府出的,不是他出的。
漯河精神病院:家屬無權接人,只有鄉政府有。
從2009年9月到65438年2月,張桂枝壹直在駐馬店奔波。她找到了當地的律師,當地的壹些媒體記者在她報道了信息後去駐馬店精神病醫院采訪。醫院感受到了壓力,立即通知大柳鄉政府把人帶走。
2009年6月7日,壹輛紅色面包車駛入駐馬店市精神病醫院。下了車的張桂枝認識他們的村支書徐鐵剛和其他幾個人是鄉政府的工作人員。
駐馬店市精神病醫院精神科二科主任、副主任醫師宋麗告訴記者,出院手續上有鄉幹部“鐵倫”的簽名,親屬的簽名是侄子徐鐵剛。許貴林說,雖然按輩分,許鐵剛也被稱為許林動叔叔,但他絕不是直系親屬。
宋麗說,大柳鄉政府告訴她,許被接走後可以回家。事實上,他被送到了漯河精神病醫院。
得知二哥被轉到漯河精神病醫院後,徐桂林並沒有放棄救他出院的想法。記者和他壹起趕到了大柳鎮政府,同行的還有村支書徐鐵剛。鎮政府壹名工作人員與徐桂林進行了壹次談話——
工作人員:聽說妳要給他回電話?妳把他接回來家裏有地方住嗎?
徐桂林:對,他住的地方。他也有院子,吃的也沒問題。
工作人員:現在回家能怎麽辦?妳不能每天把他關在室內。
徐桂林:村裏壹年得壹兩萬朵花。他在醫院裏受苦。
工作人員:如果不花錢就能跟妳拿回來,沒人願意花錢。村裏沒人願意花這錢不花,但也沒辦法。
記者和徐桂林再次來到漯河市精神病醫院。在病房區,許林動找到了醫院的副院長丁紅雲。
面對徐桂林提出帶弟弟出院的要求,丁紅雲說:“妳們家沒有權利帶走他。他被派到鎮政府。妳跟鄉政府協商,只有鄉政府有這個權力。”徐桂林問,“但鄉政府不是他的直系親屬。”丁紅雲回答:“不是直系親屬,鄉政府也有這個權力,但是直系親屬沒有。”
丁紅雲說:“因為許多次進京上訪,影響鄉政府和社會治安,所以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這個事情只能由政府來協商。”
常博陽律師問:“他沒有攻擊他人,也沒有造成社會危害。有必要強行錄取嗎?”丁紅雲說:“這件事妳得問政府,醫生無權解釋。他的行為可能沒有危害,但他的理解是偏執的,而偏執本身就是精神問題。”
丁紅雲下了逐客令。“我再告訴妳壹件事。鄉政府派了很多人(方言,很多意思)。妳找鄉政府書記就行了。”
徐桂林再次去大柳鄉政府找領導時,被告知領導都去區裏開會了。他現在還不知道他二哥許什麽時候能走出精神病院。
本報漯河4月22日電
河南漯河“得了精神病”的農民,回鄉6年半遭電擊54次。
00年4月26日2065438+23:45東方金寶
漯河農民許幫助殘疾人狀告鎮政府,被送進精神病院,6年半時間裏被捆綁48次,電擊54次。昨天,他終於回家了。
許回家的路真的是壹波三折——把他送進精神病院的大柳鎮政府,先是同意領導做主,然後又反悔,最後簽了字。我們的記者在采訪中被毆打受傷。
等著鎮政府同意帶領人們突然改變主意。
在本報報道許事件的第二天,記者從許的弟弟許桂林處獲悉,大柳鎮領導同意從家屬中接人。
下午2時許,大柳鎮黨委書記、副書記孟等會見了徐桂林夫婦。徐桂林夫婦建議,先把二哥接回家休養幾天,再做精神鑒定。在場的大柳鎮領導都表示同意。事後,徐桂林提供的壹段錄音對話證實了這壹點。
接到消息,記者立即前往漯河市精神病醫院。在大門口,大柳鎮黨委副書記孟突然後悔了,說自己從來沒有答應過家裏人領人。
快到晚上的時候,孟同意陪許桂林進精神病院。記者透過漯河精神病醫院病房的欄桿,見到了許。他給記者看了壹個臉盆,說他已經把衣服放在臉盆裏等著卸貨了。
隨後,記者得到壹份由源匯區委宣傳部提供的“情況通報”,對報道中涉及的鄉鎮工作人員趙停職,等待有關部門調查,未提及副鎮長趙的身份。
突然,記者遭到了拳腳相加的攻擊。
昨天淩晨2點多,徐桂林突然給記者打來電話,說村幹部剛剛通知他,鎮政府要去醫院把徐帶走做精神鑒定。徐桂林聽到房子外面有汽車啟動的聲音。
本報、南方都市報、中國青年報記者也在第壹時間致電大柳鎮相關領導,詢問是否屬實。大柳鎮黨委書記李奇龍後來給記者回電說,這輛車出現在徐桂林家門口,是因為鎮上的工作人員白天找不到他們,準備和他們商量事情。
昨天早上7點多,許桂林的電話又打來了,說鎮政府的人把他大哥許福臨送到了漯河精神病院。
記者趕到後,徐林義稱,大柳鎮政府人員進入精神病院與醫院討說法,家屬被拒。突然,壹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要鎖鐵門。
徐桂林和記者上前詢問他們為什麽這樣做。壹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突然沖了出來,開始推記者。我們的記者胸部被打了好幾拳,右臂被劃了壹道血痕。壹家電視臺的攝像師也被該男子襲擊。隨後男子迅速離開。警察趕到後,並沒有發現該男子。
記者見到了此前暗訪時接觸的副院長丁紅雲。他說“許昨天就出院了,他隨時都可以出院”。
鎮政府在與家屬簽訂協議後,同意許出院。
昨天早上11,大柳鎮黨委書記李奇龍打破了僵局。李在衛生局局長田和壹名當地律師的陪同下,帶著壹架小型攝像機進來拍攝。李奇龍首先解釋了淩晨發生的事情,稱這是壹場誤會,並表示今後不會發生類似事件。
早上11: 27,李奇龍代表大柳鎮政府提出了解決方案。先是給許做了常規體檢,確認無病後,家屬先帶他回家休養,再商量精神病鑒定。下午12,大柳鎮政府和其家屬達成壹致,分別在協議上簽字。
下午1: 04,大柳鎮黨委副書記孟代表大柳鎮政府為許辦理了出院手續,許終於走出了精神病房。出來之前,鎮政府工作人員給他買了新鞋,讓他換掉穿了多年的涼拖鞋。
在漯河精神病院門口,許在這裏拍了壹張出院照,紀念他在精神病院的六年半。
回家的路上,衛生局見證他體檢壹切正常。
許和他的親戚吃的第壹頓團圓飯是燴面。當時已經是下午壹點了。許想喝點酒,但被他哥哥勸阻了,因為他下午要去體檢。離酒店不遠有壹家理發店。許福臨建議帶他弟弟去理發和刮胡子。從理發店出來,許林動開玩笑說:“這叫改頭換面。”
下午2點45分,許到達漯河市中心醫院二樓專家門診時,源匯區衛生局派來的專人已經到了。在這種情況下,許的體檢壹路綠燈。下午4點11許早期體檢結束,醫生開了兩盒治療皮膚病的藥。他的身體沒問題。
下午4點14下午,從醫院出來的路上,大柳鎮壹位姓孟的副鎮長主動提出要給許買壹件新衣服。在路邊的壹個服裝攤位上,許穿上了嶄新的褲子和夾克。在地攤上沒買皮帶,許等不及了:“回家再說吧。”
村民見面,“跟大家打招呼”不像精神病。
下午5點,大王村沸騰了。從大柳鎮政府的面包車上走下來的許,被人群簇擁著,他和村民們壹壹握手。“林大哥,妳回來了?”“林東大(方言,意為大叔),回來了?”壹個接壹個的聲音迎接他。許拿著大哥給他的100元,走進壹家小賣部,熱情地和店主打招呼,買了兩條煙,出去給每壹個老少爺們兒遞煙。
在離家進京上訪並被送進精神病院後,許終於再次見到了村民。同村的幾名婦女表示“變化太大了”,走的時候黑發已經花白。但幾乎所有人都說:“妳看,他認識所有人,跟所有人打招呼,這就像精神病。”
在三哥的院子裏短暫停留後,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住的院子。院子外面雜草叢生,他連房門鑰匙都找不到。他的表弟張打破了鎖,他才能進入房子。
當表哥砸鎖的時候,許林動提到了他的父親。他說父親最愛他,最理解他。當他的家人反對他幫助張桂枝起訴鄉政府時,只有他的父親鼓勵他。“我想對老父親說,我回來了”“父親的墳在哪裏”。此前,許告訴記者,他的父親死於自殺,而當時許既沒有看到任何人死去也沒有看到屍體。
房間裏堆滿了稻草,家具已經腐朽,在鄰居小樓的映襯下更加破舊。“代價太沈重了,”許林動用顫抖的聲音說。他未來的第壹個計劃是為失去自由的六年半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