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王輝在《天涯》第5期發表長文《當代中國的意識形態狀況與現代性》,1998在《文學爭鳴》第6期發表此文的“更新版”(最新版收錄於2008年三聯版《去政治化的政治:短暫的二十世紀與九十年代的終結》,以下為方便縮寫。在這篇頗具影響力的文章中,王輝對1980s以來流行的二元思維模式進行了批判,希望重新確認批判前提。這是對李澤厚“啟蒙/救國”理論的挑戰。由於李澤厚用“啟蒙”的隱喻追求現代性,用“救世”的隱喻排斥現代性,在為1980年代的主流話語提供合理的歷史解釋的過程中,強化了傳統與現代的對立,為了超越這種語境,王惠從“二元性”的觀點分析了中國現代性的特殊形態。在《當》壹文的“作為現代意識形態的三種馬克思主義”壹節中,下面這段話是至關重要的:
中國語境中的現代化概念不同於現代化理論中的現代化概念,因為中國的現代化概念包含了以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為內容的價值取向。毛澤東等馬克思主義者相信歷史的不可逆轉性,試圖通過革命或“大躍進”來推動中國社會走向現代化。他所實行的社會主義所有制,壹方面是為了建立富強的現代民族國家,另壹方面是為了消除工農、城鄉、腦力和體力勞動的“三大差別”。通過民眾運動,特別是“人民公社”的建立,毛澤東實現了其農業型國家的社會動員,將整個社會組織成國家的主要目標。對內,這是為了解決清末民國政府未能解決的國家稅收問題,通過對農村生產和消費的剝削為城市工業化積累資源,按照社會主義原則組織農村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說,農村公有制是建立在更深層次的城鄉不平等基礎上的。[4]對外,通過有效地將社會組織成民族主義目標,將落後的中國社會凝聚成壹股完成民族主義任務的統壹力量。毛澤東本人多次表示,他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是對孫中山民主革命的繼承和發展。實際上,他把這場革命理解為解決了上個世紀以來中國整個現代化運動的基本問題,並為這場現代化運動確定了未來的方向。[5]毛澤東的社會主義壹方面是現代意識形態,另壹方面是對歐美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批判;但是,這種批判並不是對現代化本身的批判,相反,它是對以革命意識形態和民族主義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形式或階段的現代化的批判。因此,從價值觀和歷史觀的角度來看,毛澤東的社會主義思想是壹種反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現代性理論。就政治後果而言,毛澤東消除三大差別的社會實踐消除了獨立於國家的社會類別存在的可能性,不僅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勢不可擋的龐大國家體系,而且圍繞先鋒政黨組織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這段話中,王惠論述了什麽是中國現代性的“二重性”,提出了“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現代性”理論。這壹段只有兩個註解(在去政治化的政治中不變)。註[4]是著名歷史學家金觀濤和劉慶峰在11-460年的《開放中的變化——中國社會超穩定結構再探討》。[5]註是《毛澤東選集》第1966、610-650頁。在優秀的歷史研究成果和第壹手史料的支持下,王惠提出:“毛澤東的社會主義思想是反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現代性理論。”在接下來的壹段中,汪暉繼續發展這壹觀點:“反現代性的現代性理論不僅是毛澤東思想的特色,也是晚清中國思想的主要特色之壹。”
在早期關於中國現代性的討論中,還有壹篇文章《丁玲不簡單——毛體制下知識分子在話語生產中的復雜角色》(以下簡稱丁)。這是李拓在1993年6月舉行的“當代中國人眼中的國家、社會與個人”研討會上提交的論文。本文認為,壓迫/反抗模式無法解釋知識分子與權力話語之間關系的復雜性。這種簡單化與李澤厚的啟蒙/救國二元對立模式的影響密切相關。要真正解釋知識分子在歷史上的復雜作用,必須引入壹種更具包容性的現代性理論,這種理論不同於李澤厚的“啟蒙”理論。在文章的第五部分,李拓論述如下:
印度歷史學家帕特?帕薩·查特吉在論述國家民族主義和殖民主義問題時,會這樣描述:國家民族主義“壹方面強調落後民族能夠實現‘現代化’,另壹方面也強調他們的文化取向。所以可以說它產生的詞是雙重的。這種話語壹方面挑戰殖民統治的政治合法性,另壹方面又屈從於殖民統治賴以存在的意識形態前提,即‘現代性’。”但是,如果我們看到現代話語的拓展總是與世界範圍內的反帝國主義歷史語境相聯系,那麽查特吉的觀點對我們很有啟發。它使我們在現代話語的拓展中審視毛的風格,更容易看到其雙重性:壹方面,它反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反對以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為標誌的各種資產階級文化價值觀,反對以工具理性為支撐的現代資本主義經濟組織和與這種制度密切相關的現代政治法律制度,反對在科技和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前提下形成的各種形式的對人的統治;另壹方面,主張民族獨立以構建現代民族國家,在傳統與現代二分法的前提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大規模城市化以消除“城鄉差別”,大躍進,“超英趕美”的高度工業化和對機械化、自動化物質技術的推崇,建立以“民主集中制”為基礎的高度集中、有效的國家機器以實現社會組織。
李拓對中國現代性二重性的論述旨在表明,知識分子在這壹過程中的選擇,盡管受到權力話語的“支配”,但在中國現代性話語魔力的召喚下,依然堅定不移。不過,這裏引起筆者註意的是李拓對現代性“二元性”的論述與前文“當”的關聯。
這種相關性是從幾個方面來比較的:1,對象也是壹樣。都是李澤厚1980年代的“啟蒙論”
(這也是“新啟蒙”的理論基礎)。2.內容差不多。李拓分析的是“毛話語”,王惠指的是毛澤東的社會主義。李拓用的是“毛話語”,而不是註重文體和風格的“毛體”。它是壹個以權力為核心的廣義話語概念,不僅包括意識形態立場、態度和價值觀,還包括對歷史進程具有決定性影響的政治實踐、內外政策等。也就是說,人們熟悉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的社會主義,這類似於王惠所說的。相比較而言,李拓對毛澤東的政治話語表達較為籠統,而王惠則以政治實踐、政策、價值觀等傳統概念較為具體地表達了毛澤東的社會主義內涵。3.陳述和論證是壹樣的。兩人都用了多個“壹方面”和“另壹方面”來表達。在接下來的討論中,它提到了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歷史,強調了二元性和中國現代性話語。
不同之處。第壹,來源不同。李拓承認是拍拍?查特吉(國內譯為帕夏)?查特吉的“靈感”是將西方對中國的觀點語境化。黨似乎是直接從中國近代史和的社會主義實踐中提煉出來的。第二個不同點是李的“雙重性”;王惠將其悖論化,概括為“反現代性的現代性理論”。
李拓的這篇文章後來發表在今日第三期(1993)。文章是國外發表的,不太了解,但是很有意義。李拓認為,“二元”的推理方式可以“對二十世紀中國的歷史變遷作出全新的敘述。”照理說,熱衷於批判“新啟蒙”二分法的王惠應該知道《丁》這篇文章。1992到1993,當時在美國訪問的王輝應該也很熟悉李拓和劉鶴(李拓夫人)的後殖民理論研究。其實王輝很了解李拓的作品。在2001年6月發表的《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根源——再論當代中國大陸的意識形態現狀與現代性》第50篇註釋中,提到了李拓對1980年代思想遺產的研究與反思,只提到了他發表在《今日》雜誌上的兩篇文章。熟悉李拓的人都知道,李拓在《1990年代的現代性研究》中對毛話語和風格的解讀充滿了智慧和洞見。王輝在《當》中對現代性的論述與丁的論述相似,或許並非偶然。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當”在提出這壹觀點時,選擇金冠陶而不是李拓作為引用材料,不僅是為了避免給人以“二元性”觀點被移植到西方理論中的印象,也是為了避免某些東西。耐人尋味的是,近年來活躍在海外的現代文學研究者陳建華和劉建梅女士,都認為李拓對李澤厚的“啟蒙”和“救國”理論提出了“最有力的質疑”。他們仿佛心知肚明,在自己的著作中引用了最早被質疑的文章丁,而不是影響更大的黨,表現出對學術規範的尊重。
總之,李拓和王輝提出現代性的“二重性”,不僅對李澤厚的“啟蒙論”提出了挑戰和質疑,而且主要完成了西方當代理論的中國語境化,知識增殖有限。它是否真正反映了現代中國文化的特征,還有待歷史的進壹步檢驗。也許這就是王惠回到晚清,甚至更早,進壹步探討“近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的原因。其積極意義在於加深人們的認識。同時,毋庸諱言,王惠在提出新的理論時,過於追求“言必自出”,借鑒了別人的理論,卻對其淵源含糊其辭,這也使得中國現代性“二元性”的知識譜系暖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