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土樓壹直是在那兒的。遠在被世界矚目之前,遠在我意識到它和我關聯之前,它就已經凝立在那兒,承受風雲變幻,歷經人世滄桑。
福建龍巖,原本偏遠荒蕪。我的先人們為亂世之生計維艱所迫,輾轉落腳到了那裏。為了抵禦匪盜的侵襲和野獸的威脅,他們將松軟粘土幾番壓實夯打,建起這長方形、正方形、圓形、橢圓形……大大小小的土樓。壹座又壹座,青山綠水間彼此連絡有親的族人分而不離,團結互助,自給自足。
永定縣湖坑鎮上的南溪水尾土樓群中,那棟四四方方的“慶福樓”總有壹百五十年上下的歷史了。在現存兩萬余座當中,這壹座規模不算大,也沒有特別顯著的特色,卻是我江氏數代人繁衍生息的空間。
上個世紀初的某壹天,我的曾祖父江森球公跨出“慶福樓”高高的門檻,穿過樓前的曬坪,踏著南溪中壹塊塊大青石涉水而過,背著行囊下南洋。通往外鄉的黃土路上,他曾經回頭留戀地張望過嗎?他的腳步,曾經仿徨過嗎?那個時候,他的長子次子,我的祖父書拔與叔公書源,尚在幼年。或許,家中妻兒有土樓裏眾多婆姨妯娌照應,他可以不用掛慮太多;又或許,前方的道路有族中叔伯兄弟引領,他也不會擔憂太多。更何況,客家的男丁成年以後總要出去闖蕩,這是代代相沿的老規矩,他根本沒想過違背,或者遲疑。
於是曾祖父就走了,壹去整整十年。在南洋,落地之後要維持生計,生活安定下來之後要掙錢,他是怎麽壹步壹步走過這些歲月?他都做過些什麽經歷過些什麽?沒有人知道。在家鄉,我的曾祖母從田間地頭到屋裏竈前,又是怎樣憑藉自己壹雙大腳,奉養長輩,管束壹雙幼子?也沒有人能告訴我。
家鄉的老人們只還記得,曾祖父性格果決機敏,且為人忠厚仗義,深得族人信任。因此十年後返鄉之時,他帶回了自己的積蓄,也帶回了同鄉們交給他的財物。在接下來的十年間,他經常往返於南洋與家鄉之間,把家鄉下南洋的青年子弟和小媳婦們送出去,再為滯留在異邦的親友攜帶書信、押運錢物返回。直到1942年以後,抗日戰爭的烽煙四起,路上實在不太平,曾祖父才不再遠行,留在土樓裏領著子侄耕讀持家。
1929年,我曾祖父母的幼女,我的小姑婆出生之時,祖父書拔和他的兄弟書源都已長成挺拔魁梧的青年。當其時,由於地理位置遠離政治軍事要沖,閩西地區的土匪勢力非常強大。不少地方政權由郭鳳鳴、盧興邦、陳國輝等大股土匪武裝控制,有些地區幾乎遍地皆匪,尤以永定縣境內為甚。當代學人張永曾撰文記載:“接近龍巖之太平豐田二裏,土匪擄人勒索成為常事,往往僅有數裏之路,本地人亦行不得。小鄉村之小姓農民耕牛農具被掠,無以耕作,多流離別處或亦當匪,因此有許多田地無人耕種。當軍隊下鄉來剿匪時,同樣禍害農民,因為所謂軍隊也不過是被(何應欽在北伐戰爭中)收編的大股土匪而已。”
周圍人心惶惶,土地大片荒蕪,社會環境眼看著倒退到原始部落爭鬥的原始狀態,懷揣著壹腔年輕的激情和幹勁的祖父在家鄉看不到前途,看不到未來。1931年,來不及等已訂親的媳婦過門,他決定和他的幾個堂兄弟們壹起,翻山越嶺到廣州大埔求學。
而在家鄉,綁票、暗殺、攔路劫掠的事情不斷發生,匪患愈演愈烈,終於波及到我家。據我小姑婆回憶,事情發生時她剛記事,大約是在我祖父離家兩年之後的某壹天。壹個陌生人給“慶福樓”送來壹封信,壹封山中土匪的恐嚇信。他們綁架了鄰村的蘇家大小姐,索要三百銀元贖金。蘇家無力償付,要求他們將這封信轉交給我的曾祖父。因為這位蘇大小姐,正是為我祖父訂下,而未曾過門的媳婦。
曾祖父如數繳付了銀元,贖出蘇大小姐並將她接回了“慶福樓”。可憐這位年輕弱女子被劫持到深山裏,數日風餐露宿,擔驚受怕,已經病骨支離,在我家樓中只生活了短短十八天便命喪黃泉。
我家無辜地人財兩失,難免令蘇家過意不去,提出讓他家二小姐再許給我祖父做填房,曾祖父為此寫信去征求我祖父的意見。祖父已從廣州到了廣西宜山,並經由他的叔父江森桐公介紹,在當地稅務局謀到了差事。祖父見信後回復道,此時森桐公已另外為他提了壹門親,對方是在梧州市興業縣為官的江西金氏。於是蘇家的提議就此作罷。
森桐公與金家老太爺是朋友,見金家五小姐與我祖父年貌相當,便出面保了這個媒。金家五小姐上過新學,不僅識文斷字,而且憑自己的土地測繪技術在當時的政府部門工作。這位當年就能夠自食其力的新女性,便是我的祖母。
1936年,祖父祖母在廣西柳州成親。家父建文與姑母建華、二叔建中相繼出生之後,我祖父母帶著他們回鄉省親。家鄉的老人至今記得我祖母乘坐的轎子出現在南溪之畔的情形。我祖母容顏端麗,態度斯文,與土樓裏客家女人的粗放簡約大不壹樣,令他們印象十分深刻。
壹時間“慶福樓”中父母兒女、兄弟姐妹、祖孫子媳大團圓,那是“慶福樓”最熱鬧也最溫馨的時光吧。家父這壹年大約五、六歲光景,早上起來穿著鄉間罕見的小中山裝小皮鞋倚在大門口,看著他的父兄叔伯赤足荷鋤往田間去,渾然不懂汗滴禾下土的艱辛,只是覺得新奇有趣,更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已進入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的前夜。
假期結束,我祖父先行返回廣西柳州稅務局任上,大約半年後祖母帶著家父兄妹也相隨而去。不久,我叔公書源又沿著曾祖父的腳蹤只身下南洋,“慶福樓”就冷清了,曾祖父母身邊只還剩下壹個幼女,我的小姑婆。而我叔公江書源壹去南洋,在彼處成親、生兒育女,再也沒有機會回來。
日軍的鐵蹄自北向南,壹路燒殺搶掠。歷史的動蕩顛簸裏,我祖父母為躲避戰亂,在廣西境內柳州、宜山等地幾經搬遷輾轉,期間我的二叔、小叔、小姑姑相繼出生,祖母的娘家卻漸次人丁雕零。解放初期,祖父帶著妻兒到桂林投靠開襪廠的壹位鄉親,從此桂林成為我們這壹支江氏子孫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在永定的老家,我的小姑婆也長大成人,嫁入巫家,離開了“慶福樓”,後來隨夫婿遷往龍海定居。五十年代中期,辛勞壹生的曾祖父辭世,祖父返鄉將曾祖母接到桂林奉養。從此,“慶福樓”離我們就很遠很遠了。盡管它壹直是在那裏的,傍著青山綠野,以及曬坪前面長流不斷的南溪。
家父在桂林完成了中學的學業,於1954年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就讀,二叔建中數年後也考入廣西農學院。有很長壹段時間,家中的生計靠我祖父拉木板車維持,致使我大姑姑不得不早早輟學去打工,掙錢幫補家用。其間捉襟見肘之處,不難想見。
家父在廣州,大學畢業之前受到“反右”運動的沖擊,被下放到偏遠的廣西昭平縣林場“勞動改造”。他的個人問題因此壹再蹉跎,直到經人介紹認識家母。蒙我外祖父通達,兩人於1967年成婚。
我出生之前數月,曾祖母謝世,安葬於桂林。她生前肯定會思念土樓,肯定想過再回去看看的吧,然而今天看來這樣簡單的壹個願望,在那個年代裏竟奢侈得無法實現。到我兩歲,家母也被下放,我則被留在桂林,跟著祖父母長大。
祖父有壹個藤編的小小箱子,裏面裝著糧票布票戶口本,以及他與親友往來的重要信件,以及壹本翠綠色封皮的《江氏家譜》。他說,我還有壹個名字叫做“永溪”。因為按照家譜上的排行,我是江氏的“永”字輩,因為家鄉永定的老屋前有條小河,叫“南溪”。
從小,地理就念不好。尤其是各地物產,地形特征什麽的,簡直束手無策。可是對於“永定”這個毫不起眼的地名及其位置,壹下子就記住了,每次在地圖上壹眼就能找到。
祖父說,永定甜菜幹顏色烏黑油亮,配上五花肉,無論炒燉蒸煮都香甜鮮美;他指著寄自緬甸的彩色照片,告訴我裏面那個剃光頭的小和尚叫“永春”,是書源叔公的長孫,我的堂兄;他說家鄉戲裏的木偶比我還高,眼睛嘴巴都會動,還分生旦凈醜……南溪在我童年的歲月裏飄忽,如壹種相思,日復壹日,年復壹年,在心頭平穩地,緩慢地,悄無聲息地流動。
可不知為什麽,祖父從來不曾對我仔細描述過土樓,我壹點兒也不知道祖父口中的“老屋”,我祖輩父輩生長於茲的所在,是壹座和我所見過的任何可以稱作“房舍”的東西都大不壹樣,後來要成為“世界物質文化遺產”壹份子的獨特建築。
想來“鄉愁”之於遊子,更多的是對那壹方土地的眷戀,以及對骨肉至親的懸望。這種眷戀與懸望裏遙遠的“家”,其間點點滴滴的細枝末節都可供反復咀嚼回味。至於“家”的實體是鬥室還是深院,是茅屋還是“世界物質遺產”,倒沒有那麽重要了。
七十年代末期,我們家乃至整個中國,都終於走出政治運動的陰影,希望的田野上壹派陽光朝氣。家父與眾位叔叔、姑姑們的工作都得以重新安排,我祖父也終於可以回老家省親了。彼時我面臨初中升學考試,不能請長假隨行。祖父見到了小姑婆壹家,帶回來家鄉烏黑油亮的甜菜幹。祖父說,我也應該回去看看,客家人可以散居在世界的任何壹個角落,卻不能不回去,人人如此,這也是老規矩。
上初二那年,永定鄉下來了壹位書樓叔公,專程到桂林探訪我祖父母。書樓叔公在桂林盤桓的數天,是我陪侍在側,深得叔公鐘愛。他臨走前和祖父商定,讓我次年暑假回鄉省親。可當年閩道之艱難尤勝於蜀道,交通並不便利。祖父不放心我獨自上路,家裏經濟情況又不允許他帶我同行,事情就這樣被擱置下來。此後,每年差不多過完春節,書樓叔公就會在來信中問:今年暑假回來吧?如此我考完高中,又要考大學,暑假壹個接壹個來了又去,直到祖父臥病沈重了,我仍然無法成行。垂危的病榻之上,祖父對我說,他這壹生俯仰無愧於天地,亦無憾恨。囑我壹定要好好讀書,將來有機會,要回老家去。
祖父過世之後,我壹路讀書,壹路走,書讀得越多,人也走得越遠,最後竟然也遠涉重洋到了美國,比南洋還要遠的異邦。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壹種宿命,客家子弟註定要漂洋過海的宿命。
到書樓叔公過世以後,沒有人再喚我“永溪”,也沒有人再和我提起永定了。我和老家的距離,有壹陣子很遠很遠,與我的日常生活沒有太多瓜葛。我大洋彼岸的鄉愁裏,融合了兒時全部記憶的桂林山水,相比之下要具體得多。
直到1999年,在賓州伯利恒小城簡陋的公寓裏,那個很尋常,沒有任何先兆的仲春夜晚,我接到壹通從加州打來的電話。那頭陌生的聲音細細查問我的姓名家世,然後,他說出壹句話,語氣非常慈愛溫和,卻讓我震驚得手都發抖:“孩子,我是妳的叔公。”
——這便是我祖父生前念叨過無數遍,1938年與他壹起離開家鄉去廣東求學的堂弟江際臣公,那本翠綠色封皮家譜的主要編撰者。
際臣叔公曾就讀於中央陸軍官校,畢業後供職於國民黨中央委員會,49年隨軍撤往臺北,此後與我祖父再未謀面。找到我的時候,叔公已年屆八十高齡,因身患絕癥被臺北榮民總醫院送往加州醫治。
我旋即飛去和他見面。在他手裏,我見到了壹本圖文並茂,印刷精美的雜誌,壹本關於土樓以及客家文化的介紹專刊。
指點著封面圖片上那個龐大的灰黑色圓形建築物,際臣叔公告訴我,這就是老家,這就是土樓。六十年代初,美國人在衛星照片中發現福建西部崇山峻嶺間這些樓群,還以為是核反應堆,其實土樓不過是我們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建築,隨後,土樓以其將古老的夯土技術發揮到登峰造極地步的功能完備、結構巧妙,引來舉世矚目。
在那次相聚短短的兩三天裏,叔公慢慢告訴我,南溪邊上那幾座彼此相依的五座土樓統稱“水尾樓”,其中包括我家方形的“慶福樓”,也包括他家圓形的“天壹樓”。這是第壹次,遠遠地,驚異而模糊地,我看見了我祖父口中的“鄉下老屋”。老家從模糊迷離的概念中壹下子跳脫出來,變成眼前壹幅幅清晰的畫面——山依樓旁,水過樓前,家在樓中。水因山而添靈秀,山因樓而增雄渾,樓因人而有了靈魂。
通過際臣叔公穿針引線,古老的“慶福樓”也遠遠地看見了我。方形圍墻上屋脊的灰黑色,山頭柿子成熟的深紅,在老家親人們盼歸的殷切呼喚裏,越來越生動,越來越清晰。我從電子郵件不間斷地往還中,知道鄉下修了大路,知道龍巖有了飛機場;從電話裏,我聽見永定城中過年的爆竹聲聲,我聽見老家親人吃團圓飯的笑語……慶福樓和南溪,以及親人們對我血濃於水的牽掛,越來越近了。
本來,際臣叔公說他要領著我壹起回去的。不僅要回永定,還要去緬甸、馬來西亞,去認壹認流散在那裏的宗親長輩。可惜這個計劃最終未能實現,際臣叔公於2001年底在臺北去世。
2006年春,我收到“海外華文媒體聚焦海西”活動的邀請函,看到行程表上“龍巖”兩個字赫然在目,根本連想也來不及想,立刻決定要回去。
終於回來了。祖輩父輩們口中傳講的永定,終於變成我腳下堅實的土地、眼前實在的山水風物和耳邊似懂非懂的客家鄉音。老家的姑姑伯伯、兄弟姐妹,明明素未謀面,卻讓我從他們臉上的輪廓和表情裏,看見了熟悉的線條和血脈相連的溫情。兩萬余座土樓,說多不多,說少也絕對不少,可只要我報上姓名,江氏族人立刻就知道我應該歸於哪壹座。到這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所謂“根”,並非壹個虛無渺茫的意象,而是壹個真切實在的物象。而這個物象對於異鄉的客家子弟來說,究竟有多麽強韌的牽引力。
終於回來了。麗明姑姑陪著我,踏上了那條已鋪上柏油的黃土路,沿我曾祖父、祖父、父親離鄉的足跡,走進湖坑鎮,見到了壹直守護著曾祖父墳冢的萬松叔。萬松叔家的新居建在南溪的另壹邊,與土樓隔水相對,南溪裏昔日的大青石,換成了他親手築成的水泥礅。踏上去,看見南溪的潺潺流水以及溪邊土樓的剎那,我呀地叫出聲來,焦急的心隨即妥貼:啊,該在的都在這兒等我,多好。
其實從來沒見過,即使在夢裏也缺乏想象的憑據,只因為這裏的壹石壹木與我俱有親緣,所以壹點兒也不覺得陌生。我壹步步走近,“慶福樓”黑色鎏金的楹聯就在眼前:“慶由善積,福自天申”。我仰頭凝視那幾個的大字,慶福,慶福,是吉慶有余,福祚綿長嗎,是嗎?是嗎?當土樓落成之日,我的曾祖題寫下這個樓名之時,是怎樣的心情?簡簡單單的“慶福”二字裏,包含著他對子孫後代怎樣殷切的期許,怎樣深厚的祝福?
穿過曬坪,壹腳邁進門檻,立刻感覺到那些源遠流長的血脈連通,正從腳底下的泥土中慢慢滲透出來。左手邊是我曾祖母圍繞過無數次的竈臺。壹口巨大的鐵鍋架在上面,仿佛曾祖母隨時會邁著壹雙大腳進來,為我舉起洗塵的炊煙;樓上,書源叔公的房門深鎖,南洋欲歸無計的永恒悵惘關滿壹室;小姑婆的閨房裏,她頂著紅蓋頭起身,即將嫁為人婦的腳步遲疑就在眼前;回廊上,祖父的身影時隱時現,笑看我乍然面對這壹切不由自主的暈眩;童稚的父親依然穿著小中山裝新皮鞋,將天井中央那壹眼依然清光凜冽的水井指給我看……
上下三層樓,二十四間房,男女老幼的身影來來往往,笑語喧嘩,頓時熱鬧起來。夯土高墻與杉木回廊,威嚴與親切,久遠與此刻,列祖列宗與我,在屋頂圈成的四方天空之下,壹時間滿浴柔和溫暖的陽光。
終於回來了。土樓對面蔥郁的山坡上,曾祖父長眠的墓前,萬松叔把點燃的香高舉過頭,在碑前為我祝禱:“小溪回來看望您老人家了,她是從很遠的美國回來的啊。您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平安安,健康幸福。”
我俯伏祭拜,視線在那壹刻壹片模糊。
高投鄉的江氏宗祠,專門為我敞開了大門,堂兄教我祭拜的禮儀,我焚香跪拜以告:我回來了。握著年逾七十的大伯、伯母滿是老繭的手,我和堂兄弟們嬉笑把盞:我回來了。離開永定,乘車乘船抵達龍海的石碼鎮,白發蒼蒼的小姑婆拉著我的手不肯放,我淚流滿面——我回來了。在兩代人幾十年的懸望之後,我到底回來了。無論走得多遠,無論定居何處,客家的子孫總要回到祖居之地,代代如此,人人如此,這是老規矩。
常聽人說,客家人和猶太人很相似,都是歷史上被迫大規模遷徙的族群,都世代固守自身的文化傳統,都註重教育,都堅忍、勤奮而刻苦。然而,猶太人是沒有根的,我們客家人卻有這樣壹片廣闊、美麗、經濟騰飛的祖居地可以依托。根深而葉茂,遊子的鄉情是綠葉對根在文化上,情感上的歸依。遊子與故土的雙手壹握,血脈就此重新相連。必有根對綠葉輸送的營養,源源不斷,更有綠葉對根回報的情意,生生不息。不管我的壹雙手多麽小,不管還有多少間阻,這壹握傳遞的暖意,從此將不會消散。
難於蜀道的閩道,現今已是通途。在我回去之前,家父領著桂林的叔叔姑姑們就回去過。後來,家父和家母和我壹起領著我先生、我弟弟,以及我那兩個在美國出生的孩子,又再壹次返回永定省親。
客家土樓,人說是神秘莫測又誘人探尋的土樓,如今之於世界,是受到特殊保護的“物質文化遺產”。於我,則並不神秘也無需探尋,它總是在那裏的。櫛風沐雨百數年的“慶福樓”,屹立成我心上壹枚穩穩的紙鎮,凝重而深情地壓住了我,萬裏關山之外的鄉情。於我在異邦生長的孩子們,也有了實實在在的親緣,以後當她們在美國的土地上再看見土樓的圖片或者再聽人說起,她們也會述說另壹段她們自己與“慶福樓”的故事。
“慶福樓”。從此,在紐約州的大熊山下,只要我們壹回眸便能看見——山依樓旁,水過樓前,根在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