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安徽安慶實施殯葬改革，要求從6月1日起，全市城鄉居民死亡後，按規定實行火葬。
改革政策公布後，新京報記者發現有6名老人自殺。自殺的背後，原因很復雜。安慶市外宣辦表示，媒體報道“老人自殺”與安慶殯葬改革沒有直接因果關系。但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殯葬改革“壹刀切”的政策，讓有了幾十年棺材的老人難以接受；政策實施過快，導致宣傳教育不到位；基層強行收棺，直接刺激老人；當地重葬的傳統習俗也讓老人們感到不安。
昨日，安徽省民政廳回應稱，禁止強行收棺。專家表示，民間文化的改革應循序漸進，不宜操之過急。
□新京報記者張永生沈誌敏安徽安慶報道
近日，有媒體報道稱，安徽省安慶市強行推行殯葬改革，強行拆除群眾家中現有棺材，多名老人在6月1日火化前自殺。
昨日，安徽省民政廳回應新京報記者:省民政廳禁止強制收棺；安慶市政府回應省民政廳稱，安慶的殯葬改革政策也禁止強制收棺，執行過程中不存在強制收棺。
但新京報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在這壹政策出臺之前，安慶不少農村已經大規模強行收村民棺材；政策出臺後並未嚴格執行，部分農村地區仍在繼續強行收棺。
在有著濃厚土葬習俗的安慶農村，棺材是很多老人余生最重要的“財產”，強行收棺對他們造成了心理上的打擊。安慶市桐城市方圓50公裏範圍內，6名老人自殺身亡。他們的子女都聲稱老人是為了躲避1年6月後的火化政策而自殺的。
在桐城大觀鎮雲沖村，88歲的潘秀英今年自殺了4次，但最後都被救了。在她子女的懇求下，村委會同意暫時不收她的棺材。5月25日，她含糊其詞地向新京報記者承認，棺材是她目前活著的唯壹希望。
突發新聞
在殯葬改革政策到村之前，安慶農村沒有關於火葬的宣傳。
吳，91歲，去世。
5月6日早晨，在得知棺材將被沒收後大約壹個小時，吳上吊自殺。吳是安慶市下轄的縣級市桐城市新店村年齡最大的老人之壹。他的兒子吳達旺在附近壹所中學當了多年校長，去年剛退休。
今年4月初，有村民告訴吳，如果他在6月1日之後死亡，他將被火化，他的棺材將丟失。吳大王安慰說不壹定是真的，因為他以前什麽都沒聽說過。
“這不是謠言。”呂亭鎮新店村村長朱(化名)說，4月初他和其他村領導被叫到村委會開會，村主任告訴大家，安慶市要實行殯葬改革。毫無準備的朱當場楞住了:“我們這裏幾十年都沒談火葬。”
新京報記者從桐城至少20個村了解到，安慶殯葬改革的消息在4月初基本傳到所有村。
安慶市從今年3月中旬開始制定這項政策，4月初就到了村裏，不過也就半個月的時間。此外，桐城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建強也向新京報記者證實，此前桐城沒有關於火葬的民間宣傳。
朱形容這個消息“突如其來”。
5月25日，桐城市鹿亭鎮新店村村支書楊萬勝表示，4月1後，鹿亭鎮政府開始頻繁召集村幹部召開殯葬改革基層會議，要求加強殯葬改革宣傳工作。新店村此後壹直大力推廣。
但桐城20多個村至少30位村民證實，在他們村，進入4月後，各種關於殯葬改革的小道消息“滿天飛”，但村委會並沒有組織任何宣傳工作。4月中旬才貼出通知，安慶市將於6月1日進行火化。
“99%的人支持殯葬改革。”楊萬勝壹再強調，他所說的壹切都是負責任的。
兩次殯葬改革都失敗了。
1994和2006年，安慶都曾嘗試進行殯葬改革，但都因種種原因失敗。
雖然村民普遍對殯葬改革感到意外，但安慶多名公務員表示，對去年祭祀引發山火事件早有心理準備。
根據1994發布的《安徽省殯葬管理辦法》，安慶市除嶽西縣外，大部分縣都在火葬範圍內。但安慶市推行火葬壹直比較滯後。2006年，安慶嘗試再次進行殯葬改革，尊重動員會，但最終沒有實施。根據去年5月的數據，安慶市全年死亡人數約3.8萬人，火化僅3500人，其中市轄區占壹半。
對於安慶今年推行殯葬改革的原因，安慶市民政局壹位官員日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到，安慶殯葬改革“拖後腿”，政府部門“壓力很大”。
由於當地的墳墓多建在山坡上，祭祀時常引發火災。去年年底，村民祭祀引發多處山火。安慶市為此問責20多名官員，林業局局長引咎辭職。
前述官員表示，火災是當地推行殯葬改革的直接原因之壹。
今年3月16日，安慶市委、市政府聯合下發《關於成立安慶市殯葬改革領導小組的通知》。領導小組由市委副書記、市長魏曉明任組長，成員包括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市民政局局長。
3月25日，安慶發布通知，4月1日啟動殯葬改革，城鄉居民死亡後實行火葬。5月初，再次發布通知稱，殯葬改革於6月1日正式實施。
安慶市民政局也提出，今年底全市平均火化率要提高到50%，2015年提高到70%，2016年提高到80%。
對此，做了30多年村長的朱表示，無法想象在壹個喪葬習俗濃厚的地區，安慶如何能在短短兩三年內實現殯葬改革的目標。
切棺傳統
安慶傳統不能血葬，要在野外放幾年(棺材)再埋。這種習俗在這個國家很少見。
吳的靈柩被安放在他所居住的房子的壹角。它由12棵冷杉樹制成，塗有紅色油漆，覆蓋著塑料布。
在距離吳家20公裏的大關鎮雲沖村，88歲的潘秀英老人的棺材擺在床前，壹眨眼就能看到。
這些棺材都是十幾年前做的，那些年大多要兩三千元。
據新店村84歲的村民石說，棺材是人們最後的家。“這裏的人辛苦了壹輩子，死後都想睡在壹個不透風的房子裏。這是棺材。”石說，“睡在棺材裏”是當地老人的統壹願望。
安慶當地還有壹個獨特的習俗，就是把棺材放在某個地方，暫時不埋。
石介紹，從他記事起，在安慶市區，尤其是桐城，就有壹個人死後三年以上才下葬的習俗。
新店村距桐城約20公裏，田野油綠。山坡上的樹下，不時能看到用石棉或石頭搭建的灰色小房子，每間房子裏都放著壹口棺材。
“死後立即埋葬叫血葬，只有無人看管的五保戶才會這麽做。”石說，當地人認為血葬不利於年輕壹代的興旺。
5月5日，安慶市殯葬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發布《關於安慶市殯葬改革實施情況的說明》稱，殯葬改革實施後，棺材今年原則上由各地妥善處置。
“這個時代，大家都知道這是迷信，老人們也知道火葬利國利民。但他們習慣了老傳統。”朱對說:
據當地村民介紹，殯葬改革的消息出來後，很多沒有下葬的家庭開始響應。“大部分都被埋了。”
壹刀切的政策
關於是否可以按年齡分葬，桐城市認為這不利於殯葬改革。
各村推行殯葬改革，都是從村民家中棺材登記開始的。
朱說，綠亭鎮政府召集村幹部開會後，村裏也召集了村長和村民代表開會。會上要求村領導挨家挨戶登記村民家中現有的棺材，按照登記表發放補貼。“會上說的不是村民願意留下棺材，而是如果要留下棺材，就當場砸碎，但村委會會幫他們運走。”
新店村的吳大旺和其他村民說，年輕人和大多數中年人不在乎火葬或土葬，但很多老人的棺材已經準備了二三十年。“能不能政策靈活壹點，或者給老人壹個緩沖時間？”
5月25日，桐城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建強尷尬地表示，目前的政策確實是“壹刀切”，是否可以按年齡分葬“也考慮過，但在討論中被否決了。如果按年齡劃分，有虛歲和實歲。另外，年齡很容易被發現是假的。這不利於殯葬改革。”
對於是否存在“壹刀切”的政策，安慶市民政局未接電話，該市外宣部門也未對此作出回應。
4月18日，是大觀鎮雲沖村登記棺材的日子。那天晚上，江秀華，壹位81歲的老婦人，在她房子後面的樟樹園裏上吊自殺了。
蔣的孫子梅秀發告訴新京報記者，生前曾說她的棺材做了10多年，她想睡在裏面。
綠亭鎮鬥崗村68歲的媒人劉紹蓮，生前性格開朗，身體健康。4月25日，劉紹連在廚房用三四十公斤的重物推開井蓋，跳井自殺。
5月2日，新店村85歲的嚴喝了壹瓶百草枯自殺。
雲沖村的潘秀英多次趁家人不備，喝下噴桶裏的農藥水。5月3日吐血，在家待了四五天才好。
24日，潘秀英坐在門口，臉色蒼白。她告訴新京報記者，從4月20日開始，她至少喝了4次農藥水。
潘秀英得救後，家人去找了村幹部，村委會同意暫時保管棺材。
“我擔心事情現在會擴散。”朱對說:
潘秀英、劉紹連和江秀華的家屬證實，老人自殺後，沒有村幹部或鎮上的人來過問此事。
桐城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建強表示，非正常死亡必須向公安部門備案。目前還沒有人去公安部門備案非正常死亡。
5月25日，新店村支部書記楊萬勝表示，在推進殯葬改革的過程中，極少數老人因為年齡原因對政策不了解，同時認為自己年紀大了，對後輩沒有任何幫助，可能是壹種負擔，所以選擇了自殺。“但這只是個案。”
對於個別老年人無法思考自殺的問題，吳建強說，“我們目前也只是聽說，還沒有得到證實。在網上看到壹些類似的新聞，不能全信。”
收集棺材
很多地方在行刑的過程中，要求將棺材翻面或者銷毀，沒有容納的余地。
5月5日，安慶市發布《關於安慶市殯葬改革實施情況的說明》，稱將對自行拆棺交棺的居民給予部分資金獎勵。同時，堅決杜絕強行收棺現象。
但在很多地方執行的過程中，這個政策變成了棺材必須翻，沒有容納的余地。
5月6日早上7點多，吳大王去新店村委會開會。村主任通知說明天來收棺材。
“會很平靜，沒有人會反對村民代表。相反，他們非常支持。”5月25日，新店村村支書楊萬勝說。
臨近早上10，吳大王回到了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的父親吳並安慰了他。
大約10: 40，吳催促吳大王回家給自己做飯。11: 35，吳大王帶著食物來到父親的院子裏，發現父親在門前的樟樹上上吊。
吳大王說，父親去世後，沒有村幹部和鄉幹部來看望，也沒有給壹個解釋。
新店村村支書楊萬勝說，從5月6日開始，根據鎮上的部署，新店村開始收集棺材。全村4900人共192口棺材，已全部收集，政府部門給每口棺材補貼1萬元。“隨便壹問，村民都支持，有的願意出錢不給錢。”
關於棺材是否被翻面、銷毀或銷毀，楊萬勝說，這取決於村民的個人意願。有的村民想留著當柴火，所以被破壞後會留在家裏；如果不想留下，就帶走，集中銷毀。
桐城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建強說，對於棺材的處理，他們的要求是:“妳願意留就留，妳願意讓政府幫妳拆就拆，不強制收。”安慶市宣傳部表示，市裏的要求並不是強制征集。安徽省民政廳也強調禁止強制收棺。
但各級政府所說的收棺情況，與村民反映的情況大相徑庭。新店村的王和胡哭著看著他們準備了20多年的棺材被擡走。
“我的棺材是賣了壹些糧食，買了壹些木材省下來的錢準備的。”時隔近20天，72歲的胡還是忍不住哭了。
胡說，5月7日，村主任帶著幾個壯漢和派出所的人壹起走了，不準老兩口說什麽。他們直接擡棺材，給他們留了2000塊錢。
同村的石夫婦不願交出棺材，但村主任帶人砸碎了老兩口的棺材。
5月25日，新店村壹角露天擺放了四五十口棺材。也有村子把破棺材堆在河邊。
強行收棺違反《物權法》
律師表示，無論殯葬改革制度中是否有關於棺材處置的相關規定，侵犯公民私有財產都是違法行為。
5月8日，靈柩在鹿亭鎮鹿亭村領取，村委會領導的人當著83歲的鄭世芳老人的面鋸掉了她的靈柩。
“沒人問妳是想留著還是被帶走。”鄭的兒子胡宏慈說，村幹部說收棺材是國家政策。“我們不敢違反政策，眼睜睜看著棺材被毀掉。老太太暈倒了。”
服用安眠藥企圖自殺後，鄭世芳於5月23日淩晨在家中雜物間上吊自殺。
日前，安慶市民政局壹位官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他們將采取科學措施，不會采取平墳等極端措施，但殯葬改革的時間表不會改變。
25日，桐城市宣傳部副部長吳建強表示，經徹底調查，桐城市共有4.6萬口棺材，其中約4.5萬口已被處理(銷毀)，其余800口棺材仍留在居民家中。“政府部門會特別關註家裏還有棺材的人。”
他接著強調，如果鄉鎮殯葬改革做得不到位，相關官員將受到懲罰。
5月27日，安慶市外宣辦主任甘震表示，據他們所知，部分媒體報道的“老人自殺”與安慶殯葬改革沒有直接因果關系。“中國這麽大，老人去世很正常。”
新京報記者詢問老人死亡是否與殯葬改革實施不當有關。甘振說他在開會，不方便交流。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李人慶認為，在某種程度上，火葬是大勢所趨。但在殯葬改革之前，政府相關部門要充分調研，考慮改革帶來的負面隱患。
李人慶說，土葬代表著當地的民俗文化，改革應該是漸進的。短短壹兩個月的改革顯然過於倉促。“培養想法需要2-5年的時間。”
對於強制收繳棺材壹事，北京君泰律師事務所律師郭表示，棺材是公民的私有財產，未經所有人同意，強行收繳、銷毀棺材是違反物權法的。“無論殯葬改革制度對棺材處置是否有相關規定，侵犯公民私有財產都是違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