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宋史》中四人的列傳:
韓世忠,字良臣,延安人。風骨偉岸,目瞬如電。早年鷙勇絕人,能騎生馬駒。家貧無產業,嗜酒尚氣,不可繩檢。日者言當作三公,世忠怒其侮己,毆之。年十八,以敢勇應募鄉州,隸赤籍,挽強馳射,勇冠三軍。
秦檜收三大將權,四月,拜樞密使,遂以所積軍儲錢百萬貫,米九十萬石,酒庫十五歸於國。世忠既不以和議為然,為檜所抑。及魏良臣使金,世忠又力言:“自此人情消弱,國勢委靡,誰復振之?北使之來,乞與面議。”不許,遂抗疏言檜誤國。檜諷言者論之,帝格其奏不下。世忠連疏乞解樞密柄,繼上表乞骸。十月,罷為醴泉觀使、奉朝請,進封福國公,節鉞如故。自此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壹二奚童,縱遊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得見其面。
十二年,改潭國公。顯仁皇後自金還,世忠詣臨平朝謁。後在北方聞其名,慰問者良久。十三年,封鹹安郡王。十七年,改鎮南、武安、寧國節度使。二十壹年八月薨,進拜太師,追封通義郡王。孝宗朝,追封蘄王,謚忠武,配饗高宗廟庭。
世忠初得疾,敕尚醫視療,將吏臥內問疾,世忠曰:“吾以布衣百戰,致位王公,賴天之靈,保首領沒於家,諸君尚哀其死邪?”及死,剛朝服、貂蟬冠、水銀、龍腦以斂。
世忠嘗戒家人曰:“吾名世忠,汝曹毋諱‘忠’字,諱而不言,是忘忠也。”性戇直,勇敢忠義,事關廟社,必流涕極言。嶽飛冤獄,舉朝無敢出壹語,世忠獨攖檜怒,語在《檜傳》。又抵排和議,觸檜尤多,或勸止之,世忠曰:“今畏禍茍同,他日瞑目,豈可受鐵杖於太祖殿下?”時壹二大將,多曲徇檜茍全,世忠與檜同在政地,壹揖外未嘗與談。
嗜義輕財,錫賫悉分將士,所賜田輸租與編戶等。持軍嚴重,與士卒同甘苦,器仗規畫,精絕過人,今克敵弓、連鎖甲、狻猊鍪,及跳澗以習騎,洞貫以習射,皆其遺法也。嘗中毒矢入骨,以強弩括取之,十指僅全四,不能動,刀痕箭瘢如刻畫。然知人善獎用,成閔、解元、王勝、王權、劉寶、嶽超起行伍,秉將旄,皆其部曲雲。解兵罷政,臥家凡十年,淡然自如,若未嘗有權位者。晚喜釋、老,自號清涼居士。
子彥直、彥質、彥古,皆以才見用。彥古戶部尚書。
論曰:古人有言:“天下安,註意相;天下危,註意將。”宋靖康、建炎之際,天下安危之機也,勇略忠義如韓世忠而為將,是天以資宋之興復也。方兀術渡江,惟世忠與之對陣,以閑暇示之。及劉豫廢,中原人心動搖,世忠請乘時進兵,此機何可失也?高宗惟奸檜之言是聽,使世忠不得盡展其才,和議成而宋事去矣。暮年退居行都,口不言兵,部曲舊將,不與相見,蓋懲嶽飛之事也。昔漢文帝思頗、牧於前代,宋有世忠而不善用,惜哉!
嶽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人。世力農。父和,能節食以濟饑者。有耕侵其地,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飛生時,有大禽若鵠,飛鳴室上,因以為名。未彌月,河決內黃,水暴至,母姚抱飛坐甕中,沖濤及岸得免,人異之。
少負氣節,沈厚寡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學射於周同,盡其術,能左右射。同死,朔望設祭於其冢。父義之,曰:“汝為時用,其徇國死義乎!”
紹興三年秋,入見,帝手書“精忠嶽飛”字,制旗以賜之。授鎮南軍承宣使、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又改神武後軍都統制,仍制置使,李山、吳全、吳錫、李橫、牛臯皆隸焉。
檜逐趙鼎,飛每對客嘆息,又以恢復為己任,不肯附和議。讀檜奏,至“德無常師,主善為師”之語,惡其欺罔,恚曰:“君臣大倫,根於天性,大臣而忍面謾其主耶!”兀術遺檜書曰:“汝朝夕以和請,而嶽飛方為河北圖,必殺飛,始可和。”檜亦以飛不死,終梗和議,己必及禍,故力謀殺之。以諫議大夫萬俟禼與飛有怨,風禼劾飛,又風中丞何鑄、侍禦史羅汝楫交章彈論,大率謂:“今春金人攻淮西,飛略至舒、蘄而不進,比與俊按兵淮上,又欲棄山陽而不守。”飛累章請罷樞柄,尋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檜誌未伸也,又諭張俊令劫王貴、誘王俊誣告張憲謀還飛兵。
檜遣使捕飛父子證張憲事,使者至,飛笑曰:“皇天後土,可表此心。”初命何鑄鞠之,飛裂裳以背示鑄,有“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既而閱實無左驗,鑄明其無辜。改命萬俟禼。禼誣:飛與憲書,令虛申探報以動朝廷,雲與憲書,令措置使飛還軍;且言其書已焚。
飛坐系兩月,無可證者。或教禼以臺章所指淮西事為言,禼喜白檜,簿錄飛家,取當時禦劄藏之以滅跡。又逼孫革等證飛受詔逗遛,命評事元龜年取行軍時日雜定之,傅會其獄。歲暮,獄不成,檜手書小紙付獄,即報飛死,時年三十九。雲棄市。籍家貲,徙家嶺南。幕屬於鵬等從坐者六人。
初,飛在獄,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大理卿薛仁輔並言飛無罪,禼俱劾去。宗正卿士亻褭請以百口保飛,禼亦劾之,竄死建州。布衣劉允升上書訟飛冤,下棘寺以死。凡傅成其獄者,皆遷轉有差。
獄之將上也,韓世忠不平,詣檜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時洪皓在金國中,蠟書馳奏,以為金人所畏服者惟飛,至以父呼之,諸酋聞其死,酌酒相賀。
檜死,議復飛官。萬俟禼謂金方願和,壹旦錄故將,疑天下心,不可。及紹興末,金益猖獗,太學生程宏圖上書訟飛冤,詔飛家自便。初,檜惡嶽州同飛姓,改為純州,至是仍舊。中丞汪澈宣撫荊、襄,故部曲合辭訟之,哭聲雷震。孝宗詔復飛官,以禮改葬,賜錢百萬,求其後悉官之。建廟於鄂,號忠烈。淳熙六年,謚武穆。嘉定四年,追封鄂王。
五子:雲、雷、霖、震、霆。
雲,飛養子。年十二,從張憲戰,多得其力,軍中呼曰“贏官人”。飛征伐,未嘗不與,數立奇功,飛輒隱之。每戰,以手握兩鐵椎,重八十斤,先諸軍登城。攻下隨州,又攻破鄧州,襄漢平,功在第壹,飛不言。
論曰:西漢而下,若韓、彭、絳、灌之為將,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並施如宋嶽飛者,壹代豈多見哉。史稱關雲長通《春秋左氏》學,然未嘗見其文章。飛北伐,軍至汴梁之朱仙鎮,有詔班師,飛自為表答詔,忠義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諸葛孔明之風,而卒死於秦檜之手。蓋飛與檜勢不兩立,使飛得誌,則金仇可復,宋恥可雪;檜得誌,則飛有死而已。昔劉宋殺檀道濟,道濟下獄,嗔目曰:“自壞汝萬裏長城!”高宗忍自棄其中原,故忍殺飛,嗚呼冤哉!嗚呼冤哉!
張俊,字伯英,鳳翔府成紀人。好騎射,負才氣。起於諸盜,年十六,為三陽弓箭手。政和七年,從討南蠻,轉都指揮使。宣和初,從攻夏人仁多泉,始授承信郎。平鄆州賊李太及河朔、山東武胡群寇,功最,進武德郎。
靖康元年,以守東明縣功,轉武功大夫。金人攻太原,城守,命制置副使種師中往援,屯榆次。金人以數萬騎壓之。俊時為隊將,進擊,殺傷甚眾,獲馬千匹,請乘勝要戰。師中以日不利,急令退保。金人諜俊計不行,悉兵合圍,攻益急。榆次破,師中死之。俊與所部數百人突圍而出,且行且戰,至烏河川,再與敵遇,斬五百級。
金人圍汴京,高宗時為兵馬大元帥,俊勒兵從信德守臣梁揚祖勤王。高宗見俊英偉,擢元帥府後軍統制,累功轉榮州刺史。建炎元年正月,從高宗至東平府。時劇賊李昱據兗州,命俊為都統制討之。與數騎突圍撓戰,諸軍爭奮,賊遂殲。進桂州團練使,尋加貴州防禦使。
中書舍人張澄,自汴京賫蠟詔,命高宗以兵付副帥還京,高宗問大計,俊曰:“此金人詐謀爾。今大王居外,此天授,豈可徒往?”因請進兵,高宗許之,遂如濟州。
開啟乾龍節,迫夜,有告高宗,欲俟元帥謁香劫以叛。群議集諸軍屯備,俊曰:“元帥不出,奸謀自破。”遂徙州治。賊術窮,黎明,引軍北遁,俊勒兵追殺之。進徐州觀察使。
高宗以俊忠勞日積,遷拱衛大夫。既而汴京破,二帝北遷,人心皇皇,俊懇辭勸進,高宗涕泣不許。俊曰:“大王皇帝親弟,人心所歸,當天下洶洶,不早正大位,無以稱人望。”且白耿南仲奏之,表三上。高宗發濟州,俊便道扈行。至應天府,高宗始即位。初置禦營司,以俊為禦營前軍統制,遣還京迎隆佑太後。權秦鳳兵馬鈐轄。尋奉太後及六宮以歸,除帶禦器械。
時江、淮群盜蜂起,俊討杜用於淮寧,趙萬、郭青於鎮江,陳通於杭州,蔣和尚等於蘭溪,皆平之。落階官,除正任觀察使。二年,升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尋破秀州賊數萬,縛徐明斬之。進武寧軍承宣使。
帝如揚州,召諸將議恢復,俊曰:“今敵勢方張,宜且南渡,據江為險;練兵政,安人心,俟國勢定,大舉未晚。”俊又請移左藏庫於鎮江。既而敵掩至,已逼近甸,俊亟奏飭甲乘,從帝如臨安。
苗傅、劉正彥反,俊時屯兵吳江縣。傅等矯詔加俊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以三百人赴秦鳳,命他將領余兵。俊知其偽,拒不受。三軍洶洶,俊諭之曰:“當詣張侍郎求決。”即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張浚語俊以傅等欲危社稷,泣數行下,俊大慟。浚諭以決策起兵問罪,俊泣拜,且曰:“此須侍郎濟以機術,毋驚動乘輿。呂頤浩至,俊見之,亦涕泣曰:“今日惟以壹死報國。”劉光世以所部至,俊釋舊憾。韓世忠來自海上,俊借壹軍與之俱。世忠為前軍,俊以精兵翼之,光世次之。戰於臨平,傅等兵敗,開城以出。世忠、俊、光世入城,見於內殿,帝嘉勞久之,拜鎮西軍節度使、禦前右軍都統制,尋為浙東制置使。
金人分兵深入,渡江攻浙,杜充棄建康,韓世忠自鎮江退保江陰。帝如明州,俊自越州引兵至。兀術攻臨安,帝禦樓船如溫州,留俊於明州以拒敵。帝賜親劄曰:“朕非卿,則倡義誰先;卿舍朕,則前功俱廢。宜戮力***扞敵兵,壹戰成功,當封王爵。”癸卯除夕,金兵至城下,俊使統制劉寶與戰,兵少卻,其將黨用、丘橫死之,於是統制楊沂中、田師中、統領趙密皆殊死戰。沂中舍舟登岸力戰,殿帥李質以班直來助,守臣劉洪道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殺數千人。金呼人至砦計事,俊令小校往。金人與語,欲如越州請降,俊拒之。戒將士毋驕惰,慮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輕舟伏弩,閉關自守。
四年正旦,忽西風起,金人乘之,果復攻明州。俊與劉洪道坐城樓上,遣兵掩擊,殺傷大當。金人奔北,死於江者無數,夜拔砦去,屯余姚,且請濟師於兀術。後七日,敵再至,俊引兵趨入臺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七八。
未幾,江浙群盜蜂起,授俊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群盜,命後軍統制陳思恭隸之,且令兩浙宣撫使周望以兵屬俊,劉光世、韓世忠之外,諸將皆受節度。六月,改禦前五軍為神武軍,俊即本軍為神武右軍都統制,除檢校少保、定江昭慶軍節度使。十月,浙西群盜悉平,改江南招討使。
紹興元年,帝至會稽。時金人殘亂之余,孔彥舟據武陵,張用據襄漢;李成尤悍,強據江、淮、湖湘十余州,連兵數萬,有席卷東南意,多造符讖蠱惑中外,圍江州久未解,時方患之。範宗尹請遣將致討,俊慨然請行,遂改江、淮路招討使。
成黨馬進在筠州。豫章介江、筠之間,俊聞命就道,急趨豫章,且曰:“我已得洪州,破賊決矣。”乃斂兵,若無人者,金鼓不動,令將士登城者斬。居月余,進以大書牒來索戰,俊以細書狀報之,賊以俊為怯。俊諜知賊怠,乃議戰。嶽飛為先鋒,楊沂中由上流徑絕生米渡,出賊不意,追奔七十裏,至筠州。賊背筠河而陣,俊用楊沂中計,親以步兵當其前,精騎數千授沂中及陳思恭,俾從山後夾擊,以午為期。俊與賊鏖戰至午,精騎自山馳下,賊駭亂退走,大敗。
既復筠州、臨江軍,捷奏,帝賜禦筆,謂:“宜乘賊勢已衰,當官軍已振,驅除剿戮,速收全功。”俊未拜親詔,已追至北奉新樓子莊。賊黨商元據草山,挾險設伏,俊遣步兵從間道直趨山椒,殺伏奪險,乘勝追至江州。成勢迫,絕江而遁,號俊為“張鐵山”。復江州。已而興國軍等處群盜聞俊兵至,皆遁去。俊引兵渡江至黃梅縣,親與成戰。成懲奉新失險之敗,據石矢坡,憑山以木石投人。俊先遣遊卒進退,若爭險狀以誑賊,俊親冒矢石,帥眾攻險,賊眾數萬俱潰,馬進為追兵所殺,成北走降劉豫,諸郡悉平。拜太尉。
四年十月,金人與劉豫分道入侵。先是諜至,舉朝震恐,或請他幸。俊謂趙鼎曰:“避將何之?惟向前進壹步,庶可脫。當聚天下兵守平江,徐為計。”鼎曰:“公言避非策,是也;以天下兵守壹州,非也。公但堅前議足矣。”遂以俊為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宣撫使,屯建康。既而改淮西宣撫使。瀕江相距逾月,敵不得入。俊遣張宗顏潛渡至六合,出其背。敵將引去,俊繼遣王進曰:“敵既無留心,必逕渡淮去,可速及其未濟擊之。”進往,敵果北渡,遂薄諸淮,大敗之,獲其酋程師回、張延壽以獻。
五年,劉麟入寇,俊與楊沂中合兵拒於泗州。六年,改崇信、奉寧軍節度使。劉麟兵十余萬犯濠、壽,詔並以淮西屬俊,楊存中亦聽節制,與俊合兵拒敵。俊分遣存中與張宗顏、王瑋、田師中等,自定遠軍次越家坊,遇劉猊左右軍,擊走之。俊率大軍鼓行而前,至李家灣遇猊大兵,與戰,殺獲略盡,降者萬余人,猊僅以身免。拜少保,加鎮洮、崇信、奉寧軍節度使。帝曰:“卿議論持重,深達敵情;兼聞挽強之士數萬,報國如此,朕復何慮。”又曰:“群臣謂朕待卿獨厚,其仰體眷懷,益思勉勵。”
七年,改淮南西路宣撫使,置司盱眙。俊與韓世忠入見,議移屯。秦檜奏:“臣嘗語世忠、俊,陛下倚此二大將,譬如兩虎,固當各守藩籬,使寇不敢近。”帝曰:“正如左右手,豈可壹手不盡力邪?”命俊自盱眙屯廬州。八年,金人請寢兵,許之。賜俊“安民靖難功臣”,拜少傅。
九年冬,金復渝盟,再破河南,圖順昌府,命俊策應劉锜。俊督軍渡江,金人引退。繼而金人三路都統自東、南兩京分道來侵,抵亳州北渡河,俊收宿、亳諸軍擊之,盡復衛真、鹿邑等地,師還。十年,酈瓊在亳州,俊以大軍至城父,都統制王德下符離,乘勝趨亳與俊合。俊引軍入城,金人棄城遁,父老列香花迎俊,遂復亳州,留統制宋超守之。俊引軍還壽春,進少師,封濟國公。
十壹年二月,兀術入合肥,漸攻歷陽,江東制置大使葉夢得見俊,請速出軍。俊遣兵渡江,諭諸將曰:“先得和州者勝。”王德願為諸軍先,士鼓噪而行。敵已據之,德率眾渡采石先登,俊宿中流。德抵城下,金人退屯昭關。後三日,復敗金將韓常於含山。命關師古復巢縣,遂復昭關。使左軍統制趙密偃兵篁竹,出六丈河以分金勢。張守忠以五百騎敗金人於全椒。未幾,敵斷石梁以拒俊,俊疾作,力疾引眾涉流登岸,追擊之。王德與楊存中、劉锜會兵,敗金人於柘臯。拜樞密使。俊知朝廷欲罷兵,首請納所統兵。議賞宿、亳功,俊部將王德、田師中、劉寶、李橫、馬立、張澥六人同日首受上賞。
俊力贊和議,與秦檜意合,言無不從。薦士大夫監司、郡守者甚眾,雖劉子羽自謫籍起家,亦俊力也。加太傅,封廣國公,尋進益國公。十二年十壹月,以殿中侍禦史江邈論之,罷為鎮洮、寧武、奉寧軍節度使,充醴泉觀使。初,檜以俊助和議,德之,故盡罷諸將,以兵權付俊。歲余,俊無去意,故檜使邈攻之。尋進封清河郡王,奉朝請。
十三年,敕修甲第,遣中使就第賜宴,侑以教坊樂部。十六年,改鎮靜江、寧武、靜海軍。二十壹年冬,帝幸其第,拜太師,以其侄清海軍承宣使子蓋為安德軍節度使,其他子弟遷秩者十三人。
南渡後,俊握兵最早,屢立戰功,與韓世忠、劉锜、嶽飛並為名將,世稱張、韓、劉、嶽。然濠、壽之役,俊與锜有隙,獨以楊沂中為腹心,故有濠梁之劫。嶽飛冤獄,韓世忠救之,俊獨助檜成其事,心術之殊也,遠哉!帝於諸將中眷俊特厚,然警敕之者不絕口。自淮西入見,則教其讀《郭子儀傳》;召入禁中,戒以毋與民爭利,毋興土木。
二十四年六月薨,年六十九。輟視朝三日,斂以壹品服,帝臨奠哭之慟。追封循王。子五人:子琦、子厚、子顏、子正、正子仁。
劉光世,字平叔,保安軍人,延慶次子。初以蔭補三班奉職,累升鄜延路兵馬都監、蘄州防禦使。方臘反,延慶為宣撫司都統,遣光世自將壹軍趨衢、婺,出其不意破之。賊平,授耀州觀察使,升鄜延路兵馬鈐轄。
時有事燕洑,光世從延慶取易州,授奉國軍承宣使。金將郭藥師降,除威武、奉寧軍承宣使。延慶遣諸將搗虛趨燕,以光世為後繼。光世不至,諸將失援而潰,降三官。
河北賊張迪掠浚州境,詔光世討之。光世曰:“賊烏合,非有紀律,佯北以邀之,其亂可取也。”即麾騎退。賊競進,光世引騎貫其中,賊大潰。復承宣使,充鄜延路馬步軍副總管。
靖康元年,金兵攻汴京,夏人乘間寇杏子堡。堡有兩山對峙,地險厄,光世據之,敵至敗去。擢侍衛馬軍都虞候。金再攻汴京,光世入援,聞範致虛傳檄諸路,議引兵會之。會有詔止勤王兵,光世以為宜速進,不可以詔示眾。既而潰兵至,具言京城事。眾懼,光世矯以蕃官來自汴京,謂二帝決圍南去,眾稍安,進屯陜府。致虛欲合五路兵進與金戰,光世難之,別道趨虢,遂至濟州謁康王,命為五軍都提舉。
王即皇帝位,命為省視陵寢使,尋為提舉禦營使司壹行事務、行在都巡檢使。斬山東賊李昱,遷奉國軍節度使。平鎮江叛兵,改滁濠太平州、無為軍、江寧府制置使。討張遇於池州,遇望其陣曰:“官軍不整,可破也。”時湖水涸,賊越湖出官軍後,官軍亂,光世幾被執,王德救之得免。遇循江而上,光世整兵追至江州,斷其後軍破之。遇復東下,又追擊於江寧。
二年,以功加檢校少保,命討李成。光世以王德為先鋒,與成遇於上蔡驛口橋,敗之。成收散卒再戰,光世以儒服臨軍,成遙見白袍青蓋,並兵圍之,德潰圍拔光世以出。下令得成者以其官爵與之。士爭奮,再戰皆捷,成遁,執其謀主陶子思。加檢校少傅。
帝在揚州,金騎掩至天長,光世迎敵,未至而軍潰。帝倉卒渡江,命光世為行在五軍制置使,屯鎮江府,控扼江口。尋加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
苗、劉為亂,素憚光世,遷光世為太尉、淮南制置使。張浚在平江,馳書諭以勤王,光世不從;呂頤浩遣使至鎮江說之,乃引兵會於丹陽。兵進,光世以選卒為遊擊,仍分軍殿後,遇苗翊、馬柔吉軍於臨平,與韓世忠等破之。至行在,遷太尉、禦營副使。光世遣王德助喬仲福追傅至崇安縣,盡降其眾,傅僅以身免。逆將範瓊被執,張浚使光世撫定其眾,又招賊靳賽降之。命光世為江東宣撫使,守太平及池州,受杜充節制。光世言受充節制有不可者六,帝怒,詔毋入光世殿門,光世始受命。
隆佑太後在南昌,議者謂金人自蘄、黃渡江,陸行二百裏可至,命光世移屯江州為屏蔽。光世既至,日置酒高會。金人自黃州渡江,凡三日,無知之者。比金人至,遂遁,太後退保虔州。馮楫貽書光世,言:“賊深入,最兵家之忌。進則距山,退則背江,百無壹利,而敢如此橫行者,以前無抗拒,後無襲逐也。太尉儻選精兵自將來洪,而開壹路令歸,伏兵掩之,可使匹馬不還。”光世不能用,自信州引兵至南康。酈瓊圍固始縣,光世遣人招降之,又遣王德擒妖賊王念經於信州。
時光世部曲無所隸,號“太尉兵”,侍禦史沈與求論其非宜。會禦營司廢,乃以“巡衛”名其軍,命充禦前巡衛軍都統制。召赴行在,授浙西安撫大使、知鎮江府。光世言:“安撫控制壹路,若但守鎮江,則他郡有警,不可離任。望別除守臣,光世專充安撫使,從便置司。”時光世慮金人必過江,故預擇便地,帝覺之,止許增辟通判。右諫議大夫黎確疏其擇便求佚,中外所憤,帝釋不問,加寧武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以遣之。光世乞便宜行事,不許。時韓世忠、張俊兼領浙西制置使,光世復言本路兵火之余,不任三處需求,遂罷世忠、俊兼領。
時金兵留淮東,光世頗畏其鋒,楚州被圍已百日,帝手劄趣光世援楚者五,竟不行;但遣王德、酈瓊將輕兵以出,時奏殺獲而已。楚州破,命光世節制諸鎮,力守通、泰。完顏昌屯承、楚,光世知其眾思歸,欲攜貳之。乃鑄金銀銅錢,文曰“招納信寶”。獲敵不殺,令持錢文示其徒,有欲歸者,扣江執錢為信。歸者不絕,因創“奇兵”、“赤心”兩軍,昌遂拔砦去。
紹興元年,金人渡淮,真、揚州皆闕守,命光世兼淮南、京東路宣撫使,置司揚州,措置屯田,迄不行。張俊討李成,又命光世分兵往舒、蘄搗其巢穴,光世以江北盜未平為辭。命兼淮南宣撫使,領真揚通承楚州、漣水軍。郭仲威謀據淮南以通劉豫,光世遣王德擒之,並其眾。範宗尹言:“光世軍多冗費,請汰其罷軟者。”帝曰:“俟作手書與之,如家人禮,庶幾不疑。”
光世以枯稭生穗為瑞,聞於朝。帝曰:“歲豐人不乏食,朝得賢輔佐,軍有十萬鐵騎,乃可為瑞,此外不足信。”淮北人多歸附者,命光世兼海、泗宣撫使以安輯之。五湖捕魚人夏寧聚眾千余,掠人為食,郭仲威余黨出沒淮南,邵青據通州,光世皆招降之。光世請鑄淮東宣撫使印,給錢糧,增將吏,皆從其請。仍給鎮江府、常州、江陰軍苗米三十七萬斛,為軍中壹歲費。
二年,復命移屯揚州,時至鎮江視師。光世不奉詔,入朝言:鄰寇有疑,或致生事,願仍領浙西為根本計。右司諫方孟卿劾之,乞召宰執與議,使之必往,光世猶以乏糧為辭。光世之來,以繒帛、方物為獻,帝命分賜六宮,中丞沈與求以為不可,命還之。
呂頤浩與光世有故怨,頤浩將出視師,首言光世兵冗不練,乞移其軍還闕。帝曰:“光世軍糧不足,若驟移,必潰,先犒軍而後料簡可也。”頤浩至鎮江,光世軍果告乏,頤浩奏光世軍月費二千萬緡,乞差官考核。詔禦史江躋、度支胡蒙至軍點校,終不得實。帝方倚其成功,尋詔兩漕臣措置鎮江酒稅務,助其軍費;又罷織禦服羅,省七百萬緡以助之。加寧武、寧國軍節度使。光世奏部將喬仲福、靳賽防江有勞,詔進壹官,許回授。
光世固乞轉行,給事中程瑀持不可,又言光世兵未渡江,金人或渡淮,江、浙必震。光世方遣人按行宜興湖洑之間,以備退保。詔以章示之,光世遷延如故。
三年,命光世與韓世忠易鎮,同召赴闕,授檢校太傅、江東宣撫使。世忠既至鎮江城下,奸人入城焚府庫,光世擒之,皆雲世忠所遣。世忠屯登雲門,光世引兵出,懼其扼己,改途趨白鷺店。世忠遣兵襲其後,光世以聞。帝遣使和解,仍書《賈復》、《寇恂傳》賜之。命為江東、淮西宣撫使,置司池州,賜錢十萬緡。
劉豫將王彥先揚兵淮上,有渡江意。光世扼馬家渡,遣酈瓊屯無為軍,為濠、廬援,賊乃退。光世奏鄜延李佾充閣門祗候,言者論其涉私,罷之。金人、劉豫入侵,時光世、張俊、韓世忠權相敵,且持私隙,帝遣侍禦史魏矼至軍中,諭以滅怨報國。光世乃移書二帥,二帥皆復書致情。光世始移軍太平州以援世忠。金兵退,光世入覲,遷少保。帝曰:“卿與世忠以少嫌不釋,然烈士當以氣義相許,先國家而後私仇。”復諭以光武分寇恂、賈復之事。光世泣謝,請以所置淮東田易淮西田,給事中晏敦復言其擾民而止;又請並封其三妾為孺人,南渡後,諸大將封妾自此始。會改神武軍為行營護軍,以光世所部稱左護軍。劉豫築劉龍城以窺淮西,光世遣王師晟破之,加保靜軍節度使,遂領三鎮。
張浚撫淮上諸屯,劉豫挾金人分道入侵,命光世屯廬州以招北軍,與韓世忠、張俊鼎立,楊沂中將精卒為後距。劉猊驅鄉民偽為金兵,布淮境。光世奏廬難守,密幹趙鼎,欲還太平州。浚命呂祉馳往軍中督師,光世已舍廬州退,浚遣人厲其眾曰:“若有壹人渡江,即斬以徇。”光世不得已,駐兵與沂中相應,遣王德、酈瓊領兵自安豐出謝步,遇金將三戰,皆敗之。張浚入對,言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將,請罷之。帝命與趙鼎議,鼎曰:“光世將家子孫,將卒多出其門,罷之恐拂人心。”遂遷護國、鎮安、保靜軍節度使。
右司諫陳公輔劾其不守廬州,張浚言其沈酣酒色,不恤國事,語以恢復,意氣怫然,乞賜罷斥。光世引疾請罷軍政,又獻所余金谷於朝。拜少師,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封榮國公,賜甲第壹區,以兵歸都督府。公輔又言光世雖罷,而遷少師,賞罰不明;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又繳還賜第之命。帝曰:“光世罷兵柄,若恩禮稍加,則諸將知有後福,皆效力矣。”卒賜之。初,光世麾下多降盜,素無紀律;至是,督府命呂祉節制其軍。酈瓊殺祉,驅諸軍降劉豫。
九年,用講和恩,賜號“和眾輔國功臣”,進封雍國公、陜西宣撫使。弟光遠疏其短於言路,如淵時為中丞,再論光世不可遣而止。十年,金人圍順昌,拜太保,為三京招撫處置使,以援劉锜。光世請李顯忠為前軍都統,又請王德自隸。德不願受其節制;顯忠行至宿、泗,軍多潰。進至和州,秦檜主罷兵,召還。光世入見,為萬壽觀使,改封楊國公。疾革,乞免其家科役,中書舍人張廣格不下。卒,年五十四。贈太師,官其子孫、甥侄十四人,謚武僖。乾道八年,追封安城郡王。開禧元年,追封鄜王。
光世在諸將中最先進。律身不嚴,馭軍無法,不肯為國任事,逋寇自資,見詆公論。嘗入對,言:“願竭力報國,他日史官書臣功第壹。”帝曰:“卿不可徒為空言,當見之行事。”建炎初,結內侍康履以自固。又蚤解兵柄,與時浮沈,不為秦檜所忌,故能竊寵榮以終其身,方之韓、嶽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