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合理化,首先要說明什麽是合理性。哈貝馬斯指出,他所說的理性很少涉及知識的內容,而是強調知識的應用,表現為理性的行動,行動的主體是具有語言能力和行動能力的人。指出行動的合理性是指行動有其不合理的壹面,合理與否構成合理化問題。因此,合理化涉及到合理性的論證。在社會行動領域,合理性論證的目的是調整內部行動形式,尋求理解與合作。成功示範的標誌是壹致同意和合作響應。哈貝馬斯認為,論證必須遵循以下程序:“A、論證的應用要求以話題為導向;b、去掉動作和經驗的表達,提出假設;c、借助論據,並且只有借助論據才能檢驗命題人所辯護的應用要求是否正確。”[2](p44)另壹方面,它可以被批判,即壹個社會行動的合理性可以被懷疑。哈貝馬斯認為,社會行動的批判(或論證)的前提是世界觀的合理化,現代世界觀對神話世界觀的取代是壹個世界觀合理化的過程。
哈貝馬斯把早期的世界觀稱為神話的世界觀。在神話的世界觀中,自然和文化是混在壹起的,社會行動、個性和* * *的內容和形式也是混在壹起的。所以用語言表達的世界觀,總是以具體的面目出現。哈貝馬斯認為,這種情況導致了對世界觀的教條和不加批判的態度。在神話世界觀的指導下,形成了封閉的社會行動體系。
現代世界觀是指世界觀的非神話化,首先是指自然的非社會化和社會的非自然化。作為壹種傳統,文化不再是社會行動的唯壹決定因素。在廣泛的社會分工和社會分化的條件下,社會行動逐漸依賴於各種相對獨立的世界觀領域,分別出現指向事實、規範和個性的社會行動,這體現了世界觀的去中心化,但更重要的是哈貝馬斯指出它在應用上顯示了現代世界觀的突出功能。從社會行動的角度來看,由於世界觀為個體提供了壹些不可改變的基本觀念,它不僅作用於認識的過程,也作用於個體的社會化,起到促進和保障社會團結的作用。在神話的世界觀下,自然和社會都在同壹個解釋中,所有的社會行動都可以通過這個解釋來理解和回應,所以不存在合理化的問題。但是,在現代世界觀下,維系社會團結的原有文化傳統已經無法被預先決定或解釋。何時、何地、出於何種目的、從何人、為何人,必須接受哪些應用需求,以規範為標誌的社會世界和以真誠意圖為標誌的主觀世界成為社會行動的背景場。哈貝馬斯認為,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尋求理解和合作回應,行動者必須能夠在某個與世界相關的領域證明自己行動的合理性,只有這樣,參與者才能證明自己行動的合理性。
(2)
在社會學思想史上,有幾個涉及合理化的社會行動理論:即以馬克斯·韋伯為代表的目的論行動理論、以帕森斯為代表的規範調節行動理論和以戈夫曼為代表的戲劇行動理論等。哈貝馬斯在批判和借鑒交往行動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交往行動理論。
哈貝馬斯認為,這些社會行動只涉及統壹社會中的某些領域,因此不能完全解釋社會中的合理化問題,而交往行為是解決合理化問題的最佳分析工具。
哈貝馬斯從兩個方面解釋了交往行動的概念:壹是行動者行動的獨立性,二是行動者通過反思與外界的關系。交往行為發生的條件是參與者* * *有壹些壹致的條件——或者外部事件的存在;或者行動與規範的符合性;還是參與者的主觀條件。條件規定首先是通過理解行動而獲得的,“行動者試圖理解行動條件,以便他的行動計劃和行動可以安排在約定中”[3](p131),合理化論證就是通過這種約定的過程完成的。
哈貝馬斯強調語言在交際中的核心地位。他指出,在交流中,語言是直接被理解的媒介。通過語言,說話者和聽話者可以最大限度地擴大視野,同時談論客觀世界、社會世界和主觀世界中的事物,從而研究* * *的情況。因此,語言分析可以被視為進壹步理解交際的工具。
語言分析包括兩個密切相關的部分——語義分析和語用分析。語義是指語法和句子本身的意義,語用是指說話人通過語言與世界之間的某種關系。只有當聽眾不僅理解了所說句子的意思,而且實際進入了說話者想要的關系,交際行動才能順利進行。相對而言,哈貝馬斯更註重對交往行為的語用分析,認為基於參與者與世界關系的非言語行為是交往行為的出發點和核心。他說:“為了在給定的情況下被理解,每壹個話語必須至少隱含地建立和表達話語和交際夥伴之間的某種關系。”[4](p140)這種“確定性關系”體現了語用學的三個基本功能:以句子的方式呈現世界上的事物;表達說話人的意圖;建立合法的人際關系。因此,哈貝馬斯將交往行動中的語用分析確立為三個角度,即真實性、真誠性和規範性,其中真實性是指行動者與客觀世界的關系;真誠是指所涉及的行為者與主觀世界的關系;常態是指行為者與客觀世界和社會世界的關系。“壹個說話者只能利用他的表達與至少壹個‘世界’發生關系,利用行為者與世界的這種關系原則上適合於客觀判斷,從而要求他的對手采取合理的動員態度,這個說話者可以提出批判性的要求。”[5](p35)這樣,從語言分析的交際行動角度來看,合理性的標準就是參與者語言行動的真誠性、規範性或真實性。
(3)
交往行動的語用分析只是在參與者與世界的關系中討論社會行動的合理化,但正如本文開頭所指出的,哈貝馬斯把合理化本身看作是隨著現代社會的出現而產生的社會進化的產物。那麽,如何將交往行動理論置於更廣闊的解釋背景中,理解歷史演進過程中的合理化問題?在這裏,哈貝馬斯應用了“生活世界”的概念。
任何交際行為在邏輯上都可以分為兩部分:壹是理解,是指參與者對壹種表達的實際認可;二是認同,即“對說話人提出的關於表達在主體內適用性的應用要求的認可。”[6](p167)哈貝馬斯認為,對表達的理解和對應用要求的認同依賴於壹個固定的條件,這個條件構成了交往行動的背景。它不僅是交往行為成功的前提,也是交往行為的範圍或邊界。哈貝馬斯把這種情況定義為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壹詞來源於現代西方哲學中以胡塞爾等人為代表的現象學學派,但哈貝馬斯不滿意現象學理論對生活世界作出的主觀內在定義,傾向於以結構主義的方式把握生活世界。在三個世界理論的基礎上,他將生活世界分為事實、規範和經驗,並相應地將其象征結構表現為文化、社會和個人。生活世界中的交往行為必然涉及符號結構的三個方面:“就理解的功能而言,交往行為服務於文化知識的傳統和更新;就合作行動而言,交往行動服務於社會團結和聯合的形成,最後就社會化而言,交往行動服務於個人身份的形成。”[7](p188)符號結構的生成和內在傳遞標誌著生活世界統壹性的變化,這種變化是通過交往行動的合理化來實現的,表現為有效知識的連續性、群體聯盟的穩定性和負責任的行動者的形成。
哈貝馬斯把文化稱為知識儲存,把社會稱為法律秩序,把人格稱為使壹個主體具有語言能力和行動能力的權威。很明顯,對人格的限制來自文化和社會。在他看來,交往行動要成功,生活世界必須滿足三個基本條件:第壹是行動者的獨立性,這意味著他有承擔責任的能力,不完全受外界制約;第二是文化的獨立性,不受外部社會結構的逼迫;第三是溝通的透明性,也就是參與者原則上什麽都能理解。由此看來,用交往行為理論分析社會歷史進程中的合理化,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對文化傳統的延續、社會規範的穩定和個性的延伸這三個結構領域之間平行發展平衡的探討。哈貝馬斯懷疑文化理解模式的適用範圍,反對任何形式的文化決定論,但另壹方面,他可能更關註社會領域中“地位”的上升,這在他論述“制度與生活世界的脫節”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借助帕森斯的經典劃分,哈貝馬斯還把生活世界的象征性結構——文化、社會和人格系統稱之為相對於生活世界的另壹種秩序。這樣,他把社會歷史的變遷解釋為區分兩種秩序的過程,即“制度與生活世界的脫節”。
起初,該系統完全融入生活世界,在相同的世界觀指導下表現出社會團結。在交往行動中,文化系統、社會系統和人格系統都通過自身的再生產活動維持著生活世界的統壹,並推動著生活世界的進化。但隨著歷史的進程,體制日益發展出獨立性,即從生活世界中分離出來,逐漸形成有組織形式和媒介控制的社會關系領域,如現代市場經濟體制和國家權力體制。對比哈貝馬斯所論述的生活世界的三種符號結構,可以看出,這些社會關系領域基本上是社會世界的結構性延伸。所以,哈貝馬斯所說的“制度與生活世界的脫節”,實際上是指社會制度脫離了原有的平行文化和人格制度的約束,隨著地位的上升,控制了文化和人格領域。在這種情況下,生活世界處於結構性失序,不再能維持原有的單壹社會團結,難以形成同壹局面,交往行動無法繼續。現代社會充斥著由權力和金錢控制的社會行動,這些行動局限於目的的明顯合理性。在目的行動面前,社會地位、社會文化甚至人格認同都成了某種“可獲得的東西”。“社會成為了第二自然”[8](p207),生活世界萎縮成了社會系統的壹個從屬系統,它的符號結構場也被破壞,表現為意義的喪失、不規則和精神疾病。哈貝馬斯並沒有深入到這種變化的理論根源,而是站在實證主義的立場上,從歷史發生學的角度將這種變化印入現實的社會演進中。他指出,通過平等的部落社會、等級的部落社會、以政治劃分的階級社會和以經濟結構劃分的階級社會四種形態的歷史更替,西方社會也完成了從以血緣關系為核心的生活世界的統壹,到以婚姻溝通機制為核心的等級結構,到以權力機制為核心的國家組織,再到以金錢等控制媒介為核心的現代社會的演變過程。隨著生活世界的衰落和系統控制行動的繁榮,出現了大量的社會問題,但道德和法律制度的專業化起到了調節公開沖突的作用。他們把社會危機控制在道德和法律的規範框架內,使社會團結不至於崩潰。因此,在哈貝馬斯看來,現代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危機在某種意義上是“合法化危機”。
(4)
哈貝馬斯將合理化視為壹個社會問題,相當於塗爾幹所說的獨立於主觀意誌而存在的社會事實。他反對只以目的行動或戲劇行動來研究合理化,認為這兩種行動理論都充滿了主觀心理學。在他看來,“心理”不能導致“社會”。哈貝馬斯沒有提到在現代西方社會學理論中頗有影響的以布勞和霍曼斯為代表的交換理論。交換理論吸收了經濟學中交換的概念,將社會行動視為人與人之間通過權力和金錢進行的社會交換。也許哈貝馬斯將其視為目的論行動的特例。另壹方面,哈貝馬斯也反對規範規制行動理論的解釋模式,認為沒有壹個獨立的行動主體在那裏,就不可能真正理解行動的合理化。但是,哈貝馬斯並沒有簡單地拒絕這些行動理論,而是在批判的基礎上吸收了它們的基本內核。與其他行動理論相比,交往行動理論最明顯的特點在於其綜合性,而交往行動這壹概念本身涵蓋了更廣泛的社會領域,這無疑會增強其理論的解釋力。
最能顯示哈貝馬斯深厚的社會學研究方法的,是他基於交往行動的合理化的語言學分析,這無疑受到了現代西方哲學語言學轉向的影響。語言學,尤其是語用分析,為合理化的研究提供了經驗解釋。在同樣的情況下,哈貝馬斯很自然地把他對社會行動的理解從個體參與者擴展到了社會現象的廣闊領域。
也許是受帕森斯結構分析理論的影響,哈貝馬斯對合理化的分析僅限於文化、社會和人格三個維度。在他的社會學研究中,沒有集體或集體行動的概念。他談到了共識的合作行動,但只是到目前為止,他沒有繼續探討如果超過壹個人是傳播行動的演講者或聽眾會發生什麽。如果簡單地把壹個以上主體的協同社會行動視為集體行動,那麽當我們走出純理論的層面,進入現實的社會歷史進程,就會發現社會的演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以集體行動為標誌的社會行動直接推動的。正如我們所知,在社會中,壹加壹並不簡單地等於二,集體行動也決不能簡單地等同於眾多的個人社會行動。在許多情況下,正是集體行動直接導致了制度的創造和規範的形成,文化傳統和個人身份也在集體行動中得到了延伸。集體行動不等同於規範調整行動,就像個體溝通行動壹樣,集體行動也可以在三個不同的方向上進行,即客觀真實性、規範符合性和主觀真誠性。但是,如果把集體行動納入交往行動理論,就會遇到很多困難,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難以用語言學分析的問題。因為這裏會有兩個邏輯聯系,壹個是集體行動如何可能,這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個人行動和集體行動的關系,另壹個是集體行動的意義,這是指集體行動影響社會和受社會制約的程度。但如果忽略了集體行動,那麽個體社會行動與現實社會構成之間必然會缺失上述邏輯聯系。事實上,現代博弈論和公共選擇理論都對集體行動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討論。他們已經證明,大多數社會問題是由集體行動的困難造成的。
從表面上看,哈貝馬斯用生活世界的概念填補了這壹邏輯空白。
壹方面,他將生活世界“設想”為交往行為發生的前提和邊界。生活世界是使交往行為的參與者相互理解並形成共識的同壹情境,它構成了交往行為合理化的解釋背景。如果要成功地進行交流活動,參與者必須符合壹定的條件。如果條件發生變化,參與者需要重新引入壹種條件,否則行動者會根據條件的變化修改、改變甚至停止原來的交流動作。但是,“交流參與者不能以事實、規範或經驗的方式涉及生活世界中的某種東西”。[9](p174)這樣,生活世界似乎只是壹種高度抽象的狀態描述,與它在現象學中的本義非常接近。為了避免他所反對的“主觀意向性”,為合理化問題的實證分析尋找實證基礎,哈貝馬斯還為生活世界設置了壹個符號化的結構場,在那裏交往行動可以直接指向文化、社會和個體,但這與三個世界大致相同。所以,如果只是作為交往行動合理化的分析背景,生活世界的概念並沒有什麽新意,也沒有必要,因為三個世界的理論也可以起到同樣的作用。而且,如果僅僅把生活世界看作抽象意義上的壹個統壹體,仍然遊離於個體社會行動和現實社會構成的邏輯線之外,未能填補空白。可以認為,哈貝馬斯只是想當然地認為交往行動與社會構成及其變化直接相關,而生活世界壹詞則有其他含義。
讓我們轉向生活世界的另壹層含義,這是壹個不斷變化的生活世界。文化、社會和人格三個領域內的再生產活動構成了生活世界的變遷史。哈貝馬斯認為,這種變化也反映在現實的歷史進程中,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建立是生活世界在衰落,制度逐漸與生活世界脫節的過程。這就要求生活世界這壹概念本身被賦予現實的內容,從而討論生活系統(如市場經濟系統、國家權力系統)從生活世界中分離出來,以及生活世界衰落的社會學意義。所以,生活世界這個詞似乎有特定的歷史內容。但是,如果生活世界的完美形式只存在於歷史中,那麽基於它的交往行動在現代社會將變得不可能。那麽,在沒有交往行動的現代社會,社會學家為什麽要把交往行動理論作為研究社會問題的工具呢?
在我看來,哈貝馬斯的生活世界概念應該是壹個規範的概念,它標誌著壹種理想的社會情境,在這種社會情境中,所有社會成員都能以自由開放的方式證明自己社會行為的真實性(客觀)、正確性(規範)或真誠性(主觀),並在此基礎上促進整個社會的整合。與生活世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現代社會的系統性特征。在現代社會,社會行動明顯受到媒體的控制。在金錢和權力的控制下,人們的社會行動往往被目的論工具化,自由開放的交往行動被壓縮到家庭等狹小的局部領域。就連這個極其有限的位置也越來越多地被各種控制媒體所占據,這說明家庭的穩定性在下降,其維持社會整合的傳統功能正在喪失。因此,以生活世界為標準,現代社會的結構場域被整體合理化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哈貝馬斯建構了他的社會學理論的社會批判。